16 断层丝缕(第2/2页)
此刻,在马里布这幢房屋的卧室里,安琪回想起当时的谈话,他们讲述的“大剧变”故事,意识到她有一部分心思在尝试将那些记忆、那些故事与她个人的过往和泰瑟尔-阿什普尔的历史捏合在一起。
3简是贯穿泰瑟尔-阿什普尔家族各级地层的丝缕线索,在官方记录之中,她的生日与十九个克隆手足是同一天。随着3简在又一个代孕子宫中生长,在迷光宫的手术室通过剖腹产降生,贝克尔的“拷问”愈加酷烈。3简触发了贝克尔的创作欲,评论家也这么认为。3简诞生之后,纪录片的焦点有了微妙的变化,展示出新的强度,加倍的执著——不止一名评论家说过:一种罪孽感。
3简成为焦点,假如说家族是花岗岩,那么她就是一缕逆反的金线。不,安琪心想,银线,苍白而癫狂。一名中国游客拍下了3简和两个姐妹站在自由彼岸一家酒店游泳池旁的合影,画面中出现这张照片,贝克尔的镜头一次又一次移向3简的眼睛、锁骨下的空洞和细瘦的手腕。三姐妹的肉体并没有区别,但3简不知怎的就是与众不同,贝克尔对这点区别的探索构成了纪录片中段的高潮。
轨道站列岛继续扩张,自由彼岸变得繁荣。银行业枢纽、妓院、数据避风港、交战企业的中立区,纺锤体在高轨道历史上扮演着越来越复杂的角色,泰瑟尔-阿什普尔股份公司又退到了另一堵高墙背后,这堵高墙由各种子公司构成。玛丽-法兰西的名字短暂冒头,事情与日内瓦的一项专利诉讼有联系,诉讼关系到人工智能领域内的某些进展,泰瑟尔-阿什普尔在这个领域内投入了巨量资金的事实第一次得到曝光。家族再次展现出从公众视线中消失的独特能力,进入了又一段避世时期,这个时期将随着玛丽-法兰西的逝世而结束。
日后,谋杀遇害的传闻将不绝于耳,但遇到家族的财富、避世还有他们在政界和财界的复杂关系网,调查总会无疾而终。
第二遍看完贝克尔的纪录片,安琪知道了是谁杀害了玛丽-法兰西·泰瑟尔。
黎明时分,她在没有开灯的厨房煮咖啡,坐下眺望苍白的海浪线。
“连续体。”
“哈啰,安琪。”
“能联系上汉斯·贝克尔吗?”
“我有他在巴黎的经纪人的号码。”
“《南极洲》之后他还有其他作品吗?”
“据我所知,没有。”
“到现在有多久了?”
“五年。”
“谢谢。”
“不用谢,安琪。”
“再见。”
“再见,安琪。”
贝克尔会不会认为3简应该为阿什普尔最终的死亡负责?他似乎拐弯抹角地这么暗示了。
“连续体。”
“哈啰,安琪。”
“连续体,对操控师之间的传说,你有什么了解吗?”斯威夫特会怎么看待她的这些问题?——她不禁心想。
“你想知道什么,安琪?”
“‘大剧变’……”
“这个形态神话通常以两种模式中的一种讲述。一种模式推定赛博空间数据网是某些实体栖息或拜访的场所,这些实体的特征对应着原始形态神话中的所谓‘潜人’。另一种模式认为数据网本身有其全知全能和不可知的一面。”
“意思是说数据网成了神?”
“这么说也未尝不可,但要是用形态神话的术语来描述,说数据网内有神更加确切,因为大家认为这个存在的全知全能仅限于数据网之内。”
“有限制就称不上全能。”
“正是如此。请注意,这个形态神话并没有赋予这个存在以永生的特征,但在其他信仰体系之中,至少在你们这个文化的信仰体系之中,这一点非常普遍。赛博空间的存在,就其所称的存在范围之内,都必须依赖于人类。”
“就像你。”
“对。”
她踱进客厅,路易十六式的椅子在灰色晨光中仿佛骨骸,精雕细琢的木腿犹如镏金长骨。
“假如真有这么一个存在,”她说,“那你肯定是它的组成部分,对吧?”
“对。”
“那么你会知道这一点吗?”
“不一定。”
“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你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吗?”
“不能。”
“你认为这是一场奇异的谈话吗,连续体?”泪水打湿了她的面颊,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流泪的。
“不认为。”
“数据网里那些——”她犹豫片刻,“洛阿”二字险些脱口而出,“那些东西的传说,该如何嵌入这个超越性存在的概念?”
“无法嵌入。两者都是‘大剧变’的变体。两者的起源都很近。”
“多近?”
“约十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