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浮渡山庄之外。

连慎微下了马车, 轻眯着眼望了过去。

“变化很多。”

山庄外的树木布局入眼已经有些陌生了,墙外面攀爬着树藤,砖块有了裂隙, 不复从前繁荣。

明烛:“主子不进去看看吗?”

“只远远的看一眼就很好了。”

那是属于连瑜白的地方,今天又是亡者的忌日,他还是不要去打扰。

阿姐喜欢冬日, 梅花凛冬而开,金陵却不长见雪,所以每次下雪都很新奇,天地间洁白无瑕一片。

他却更喜欢金陵的的春光, 万物生长, 繁花葳蕤满庭芳。

十年前的六月二日,并不和现在一样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他收到消息赶到浮渡山庄的时候,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人真的是一种很矛盾很复杂的动物。

他有时候觉得, 自己现在这样,等事情了结了,直接死去也没什么不好,早些去陪一陪阿姐他们。

可有时候他又想, 好不甘啊。

他还有很多凤凰台的美酒没有喝, 他还有那么多没有去过的地方,他还有知己好友,还有不曾弥补的亏欠, 他的左手还能握剑, 即便不能使用内力, 也可以当一个枕风栖月的普通侠客。

他想回到金陵, 把余生每一年的春景都看遍。

这样想想, 他偶尔觉得活着似乎还不错,就想接着活了。

若是没有景成帝,他没有遇见阿姐,没有被先帝知道,浮渡山庄是不是也就不会有那一天。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了。

山庄祭拜的人陆陆续续出来,偶尔有看见他的,投去好奇的一眼,也不去打扰。

连慎微敛了神色,对着山庄正门的方向,在青石板上跪下,庄重的遥遥三叩首。站起来的时候,他抬手压低斗笠,指骨顺势在眼角一抹。

然后转身上了马车,语气波澜不惊:“我们走吧。”

-

京城。

皇宫。紫宸殿。

“宁封的腿如何了?”

李公公:“回陛下,听老侯爷说,好转不少,只是,还不能下地走动。”

小太监把熬好的药端进来,紫宸殿里的药味顿时更浓郁了。景成帝觉得胸闷,咳了几声,疲惫道:“叫太医院不必再想新的方子了。”

李公公脸一苦:“陛下您龙体为重,那些个……”

“行了。”

李公公从小伺候,景成帝不用想都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他叹了口气,闭上眼靠在椅子上。

正值壮年,已经暮气沉沉,窥见老态。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看出来他精力不济,在连慎微走了之后,京城里越发不安稳。

“在刑部的那个叫叶明沁的女娃娃,朕近来不少听见她的名字。”

李公公:“是,叶大人屡破奇案,虽是女子,却巾帼不让须眉。”

“朕记得,她是摄政王府里出来的,摄政王的义妹?”

“是。”

“说是义妹,朕觉得她倒没有任何的偏帮,一心为民,是朝中难得的忠正的官员了。”

景成帝忽的想起来之前魏立死去那天晚上,连慎微来找他,说要留下右丞之位。

他原本还好奇连慎微会安排什么人坐到那个位置,现在看来,若他猜得不错,多半是给这个女娃娃留的。

叶明沁是连慎微给璟决培养的班底。

他并不觉得女子强悍有何不妥,蔚儿就是那般要强的性子。

既然是有真才实学,他也不吝啬于给这孩子一个往上走的机会,万一哪天他不在了,璟决登基,还没等这女娃娃站稳脚跟,就把她当成连慎微的人给杀了,岂不是冤枉。

不过一直待在刑部,不太好升迁。

景成帝沉吟片刻:“礼部司郎中的位置,朕记得还没有人选,活轻松点,让她去吧。”

“吏部的文选清吏司好像也缺人手,让她过去打打杂也好,熟悉熟悉。”

李公公惊得瞪大了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叶明沁这个人他知道,这两个月跟打了鸡血一样不知疲倦,实打实的业绩和功劳一件件往上积累。

不少人说她白忙活,女子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二十一岁之龄爬到五品官,已经是极限了。就算再勤奋,又能怎么样呢?

在礼部任职的同时,还在吏部打杂……

吏部的官职,那可是被称为‘天官’,掌管官员调度,多少人做梦都想进去打杂。

眼下圣上这意思,分明是有重用之意啊。

这位叶大人,真是一步登天呐。

“奴才明白了。”

景成帝不管他怎么想。

大皇子和三皇子真是心大了,没有明君的样子,笼络朝臣却不择手段,他们生母近来来养心殿请安的次数和私底下的小动作也越来越多。

皇子党和太子党争得水深火热,连慎微在时,必然会处理得很好,他这个皇帝如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强撑着精神维持朝堂的平衡。

南巡至金陵,也该回来了。

今天是六月二日啊……

景成帝抬笔落墨,想画一画记忆中妻子的脸,可等到画成,却只是一幅疏冷梅花。

他叹了口气。

终究是皇室对不住连慎微,他会提蔚儿好好看护住的。

正当这时,外面匆匆进来一个小太监,“陛下,金陵那边来的信。”

景成帝打开来看,这封信写于几日之前,送到京城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他快速扫过信的内容,目光在看见‘摄政王遭遇刺客,下落不明’这几个字上停住。

他胸膛剧烈起伏几下。

许久,猛地喷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陛下!”

殿中顿时惊乱一团。

-

“仇先生是息眠公子的朋友,为什么息眠公子不拜托你去,而要找我这个素未貌面之人呢?”

祭拜出来,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应璟决和仇澈一同往外走。

他不知道浮渡山庄的祭拜有什么规矩,但那么多人都只在外庄,偏只有他自己去了内庄多年没有打扫的祠堂。

应璟决又不傻。

那香炉里面的香灰很少,还有一层厚厚的灰尘,根本不像是有人曾祭拜过的模样,他收拾出来的东西都是很多年前的物件。

他是代息眠公子去的,息眠公子说自己要医治自己的伤,但在此之前,他难道一次都没有进去祭拜过吗。

而且……

他之前都未曾留意过,浮渡山庄直系血脉姓连。

是巧合吗。

仇澈:“息眠不是不想来,他是不敢来。”

应璟决不明白:“什么意思?”

“之前浮渡山庄横遭大难,息眠没有及时赶过来,亲……友人惨死,他觉得愧疚吧。”

应璟决静了片刻:“那往年的祭拜?”

“往年,他也未曾来过。我们这些朋友也从不过多询问他的伤心事,我也不知道他这次为何选了你,但他性格一贯随意,许是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