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君子兰若是被护养的好, 一年四季都可常开不败。

显然连慎微这一株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入了秋,但房间里暖和, 便一直开着,连慎微有时候会觉得惊奇,他自己的身体病恹恹的, 养的一花一鸟倒是极好。

他手里没多少权力了,除了天南和明烛组建的消息网依旧灵敏之外,玄甲卫被收走,外头的折子很长时间都没有送进来过了。

真真切切的被架空。

连慎微乐得清闲自在。

如果他是现在的小皇帝, 他一定会在近期选择对自己出手, 永久根除后患。

“墨中加点水。”

天南:“是。”

他没忍住,凑近看了看。

这幅画主子已经画了一个多月了。

他是个粗人, 一开始看不出形状的, 只有零星的几笔线条, 如今倒是可以窥见全貌了。

是一副长卷。

整体是缥缈而悠远的。

青烟点墨,寺庙酒楼,侠客负剑而行,稚童穿过街巷, 形神兼备, 这不是京城之景。

天南脸上疑惑的神色太明显,连慎微笑道:“这是金陵的春,还没有画太多的春色, 所以可能看不出来。”

天南赞叹:“好美, 主子生在这样的地方吗?”

连慎微:“嗯。”

阿姐喜欢雪和梅花, 连带着才喜欢了冬天, 他喜爱的却是春日带给他的感觉。

上次去金陵也是夏日, 总不如春日惹他欢喜。

他心情好,唤了明烛一道过来,叫他们两个一起看看。

“这幅画整体调性定了,颜色不可太艳,只能用淡色,就是不知道是画春和景明,还是春雨返潮,似乎都很不错。”

一个明朗些,一个就有些怅然,都对得起意趣。

明烛不善言辞,只道:“主子画的都好。”

天南赶紧戳了她一下,“您这次画这一种,下次画另一种不就好了吗?日子还长着,总有时间。”

“也对。”

连慎微眼睛弯了弯,应了一声。

挡着袖子正待落笔之际,他忽的蹙了下眉,压不住的闷咳几声,连慎微搁了笔,快速拿出帕子捂住唇。

可惜晚了点。

长卷上已经沾了两滴极艳的红。

天南和明烛已经可以熟练的处理这种情况。

明烛很快端了盆水进来。

这一咳气力失了大半,连慎微脸色苍白下来,他被扶着坐下缓了片刻,才微微松开手里的帕子看了一眼。

手帕的颜色被换成了浅色。

上面的血色非常显眼,还有几不可查的细小凝块。

他只看了一眼,就把手帕丢进了水盆里,然后目光落在了被血染脏了的长卷上。

之前每次咳嗽前,他可以提前察觉到,因为喉管处会泛上来血腥气,现在味觉好像全部消失,他提前感受不到了。

天南呐呐道:“没事的主子,以后可以再画。”

连慎微漱了口,眉心微微拧起,许久,再次提笔。

他把血迹晕开,掺了点花的汁液进去。

颜色还是太艳,若是把这血绘成花,还要画春,那此刻整幅淡调的春色已经被破坏掉了。

稍作思量,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连慎微换了笔,花了两个时辰,整幅画就骤然变了一个感觉。

血滴变雪色倾覆的墙角梅,侠客发尾凝结霜白,小孩身上加了衣,手里拿了伞,伞面也有残雪,在上方加了远山雪景,薄粉晕开,恰似满山红梅雪景。

鬼斧神工。

天南早就已经看呆。

连慎微画完,添上印章和落款,就收了笔,眼中有可惜之色。

“一笔错,便从暖春变成了凛冬。”

天南:“主子还题词吗?”

“准备了两句春词,用不上了,”连慎微摇头,“日后叫仇澈他们去想吧,等干了,就把它收起来。”

他捏了捏眉心,“宁封班师回朝,没有接风宴?”

天南:“您忘了?快到先帝入陵的日子了,宫里禁宴会的。”

连慎微恍然片刻。

都这么久了。

这年时光倒是过的快。

他偏过头,隔着窗户,望了一眼庭中落叶秋色。

-

识海内。

小光团报告道:“佛泉寺那边差不多好了,透露的信息足够他们猜到你的一些身份。好戏开场了?”

“快了。”

宫渡弯了弯眼睛,然后美滋滋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

皇宫。

紫宸殿。

“过了这段时间,庆功宴就给你补上。”

应璟决对厉宁封的态度还如从前那样,宁封从边疆回来之后,能帮他分担不少事情。

他们两个相对而坐,姿态随意,应璟决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马奶酒:“这你应该喝习惯了,朕倒是第一次喝,你得陪朕。”

厉宁封笑道:“多谢陛下,我们之间,不用拘于这些小事。”

应璟决:“你腿如何了?”

“好得不能再好,”厉宁封感叹,“多亏了师父请来浮猋先生替我医治。对了,陛下,臣还要和您说一件事。”

应璟决被他神秘兮兮的表情勾起了好奇心:“何事?”

厉宁封:“我师父是息眠。”

“嗯……”应璟决下意识点头,随即愣了一秒反应过来,诧异道:“什么?!”

时隔许久,他还记得在南巡遇到袭击的那天夜里,救他与危难之中的白衣青年。

竟是宁封那位神秘的师父?!

难道当初在南巡救下他,是看在了宁封与他交好的面子上吗?

这些东西没什么好隐瞒的,况且还和应璟决有些关系。

厉宁封慢慢把他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说道息眠手伤的时候,他还是很难受。仇澈与他说了不少和师父有关的事。

师父和他想的一样,是个有情有义的江湖侠士。

不过听仇叔的描述,师父有时候很不听话,生病不吃药,怕针,爱逗弄人,少年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恩怨分明,鲜活得很。

不管是他的腿,还是边疆仇澈赶去帮忙,息眠都是有功与社稷之人。偏偏他都没有露过面,连仇澈都在离开边疆之后不知所踪。

厉宁封说完,有点酸:“我都没有见过师父。”

应璟决白他一眼:“小气。”

他心中感叹着江湖情谊,一边回忆片刻:“息眠先生救朕的时候戴着羃篱,身形被遮挡住,雨夜天黑,也瞧不太清。只记得很清瘦。”

厉宁封抿了下唇:“师父恩重如山,等这边忙完了,我定要缠着师父问他住处,好好侍奉。”

“应该的。”

“陛下的气色不太好。”

“还是多梦,”应璟决说道,“很长时间都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总是梦见之前,似乎是朕六岁生病前的记忆。”

“陛下六岁……好像和我刚认识吧?臣只记得陛下那时候刚从外面被接回来。”

“所以你也不清楚朕的母亲家乡在何处。”应璟决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