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过年你打算跟我大姨一家吃个年夜饭吗?”

温潋与盛栖各站一边,将食材缓缓倒进餐桌上的锅里,问盛栖的打算。

之前妈妈跟她提过一次,但当时的气氛不好,不知道她有没有考虑。

两个人正煮火锅,外面的雪停了又下。

一连几天没出太阳,气温这周降到了零下。

每天温潋出门上班,盛栖都以极度同情又惭愧的眼神看她。

“想到你要被冻,我好难受,恨不得替你上班。”

盛栖说得真心实意。

温潋却平静地朝她一笑,提醒说:“谢谢。但有一句话,过度的共情能力是高高在上的表现。”

“啊?”盛栖茫然。

“你肯定没有高高在上的意思,但我想起这句话。暑天和风雪天多的是要上班、上学的人,人不会因为天气停止生活。

我本来没有太大感触,这是我该做的事。但你用同情的眼神看我,跟我说这些话,反而在强调上班族好倒霉,而你是自由职业,在家里特别舒服。你很骄傲。”

温潋跟她说道理时不吝啬话语,左右时间充裕,她站在门口耐心地说完这一通。

她知道盛栖心地善良,不是对人对己近乎绑架式的病态善良,而是太易共情。

走在路上,看见花白头发的老人,尤其是老奶奶翻捡垃圾桶,她就会为之忧伤,说这样很可怜。

但做废品生意的人固然辛苦,却在用自己的力量养活自己,得到的当是尊重而不是无用的怜悯。甚至那些老人多数比她们富裕,不过是兴趣所在。

盛栖也不能看见人乞讨,高中时候就愿意给个五块十块,还因此被汪正银他们笑话是傻子。

现在不用现金支付,她的包里仍会特意放些零钱。既为不时之需,也是方便给那些人。

雨天或是雪天就尽量不点外卖,有时实在不好出门,点了还要给人家打赏

诸如此类的事,渗透到盛栖生活的每个细节里。

她不宣扬,但跟她住在一起,便能看出她的这些心思。

温潋为有这样的女朋友而开心,也喜欢她的善良,不反对她的行为。但是,她不希望这些影响到盛栖本身。

她每次都在真情实感为别人担心和难过。

这实在没有必要。

人皆有自己的活法,那是别人的生活和工作,可以谅解和帮衬,但以平常心对待才是对方所需要的。

她早前就打好了腹稿,趁此跟盛栖说。

盛栖若有所思,很快理解温潋的意思。

就像额头上的疤,她不喜欢别人关心和同情,她希望所有人在看见时装作没看见。

既然她是如此,很多人也是如此,犯不着她去替人家矫情。

“我明白了。”

温潋说完道理,轻下声音:“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我不想每天出门,你都这么哭丧着脸。我们各有各的压力,我不能替你分担,你也不能替我分担,总不能一个人每日都愁两个人的事?”

这段对话,让盛栖咀嚼了多遍。

学霸很会说话,她意识到温潋说得极对。

她就是有优越感,总觉得不用出门的工作很完美,无意中变成了圣母。自以为怜悯众生,其实什么忙都没帮上。

此刻她正被火锅底料的香气吸引,听见温潋问话,才回过神,“可以啊,只要你们家人不介意,我就可以。”

“家里都知道了,肯定不会介意。我是怕你有压力,因为我们今年的进度条有些快,如果你想自在些,那就我们俩单独过年。”

温潋给了她两个选择,哪种都可以,只要她们俩在一起。

“没压力,反正我已经认准了你,什么决心都下了,还怕见你家人吗?”

温潋这样社恐的一个人都能陪她去见一大家子人,她有什么不敢的。

节奏慢虽然稳当,但她不想失去这个与温潋家人联系感情的好时机。

盛栖喜欢吃虾滑和肥牛卷,温潋喜欢吃蛋饺和毛肚,两个人吃一会歇一会,也不赶时间。

尽管盛栖句句有回应,但温潋敏锐捕捉到她努力压制的情绪,“你有心事吗?”

被她看出来,盛栖就承认了,“嗯,我们的事,我爸知道了。”

温潋放下筷子,端起白开水喝了一口,“谁告诉他的?”

说的是“我爸知道了”而不是“我告诉我爸了”,可见是有多事之人帮她出柜。

“我问他,他没讲,但从话里就能知道,家里说的。可能是我二姑或二姑父。”

她觉得那两位还不至于欠到打电话去告状,她爸虽然不爱回禹江,但偶尔会给两个姐姐打打电话。

估计是接电话时试探了一下,发现盛栖还没坦白,且今年又不回她爸那过年,一时脑热就说了。

盛栖无语,但也不因此埋怨,埋怨无用,还让自己郁闷。

这情况她其实不怕,如果她真想关紧柜门,家里绝不可能知道。她本来就不在意家人知不知道,没跟温潋在一起时她就不避讳承认自己喜欢女人,何况现在有了温潋。

只是盛光明的反应是最坏的一种预想,他非常反对,甚至愤怒。

除了对她“不走正道”的愤怒之外,还有隐隐的一层意思,就是盛栖把女朋友带回家给所有人看,就是没告诉他。

他认为盛栖没把他放在眼里,没当他是亲爹,他养了二十多年的小孩是白眼狼,到头来还是跟禹江这边的最亲。

他这想法很不理智,甚至弱智。正是因为他是她爸,分量跟这边的亲戚不一样,她才谨慎些,不想贸然通知。

“他让你跟我分手吗?”温潋以为家长一开始的反应肯定都差不多。

“没有,只是发了脾气。”

盛栖这样说,看见温潋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心底却凄凉。

温潋应该还没想明白,盛光明不逼她分手是因为逼了没用,天高皇帝远,他管不着这边的事情。

他挂电话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生你那个贱女人走的时候我就想把你掐死,养大了给自己添堵,老子真后悔。”

杀人诛心,这句远比一句“你跟她分手”更可怕。

但来自亲人的阴狠话,她不舍得让温潋知道。

温潋会替她难过,而那种“共情”正是温潋所说的“高高在上”。韩箬华起码足够爱她,当初逼她分手,现在放手成全都是因为爱。

但盛光明爱自己吗?

在禹江长到十八岁,十八年里盛栖早就确认,她父母都不爱她。

可惜人在绝境处,也不会放弃做梦。

跟盛光明去y省,知道他为了自己跟许家吵架,每次从他手里拿到钱,被他送到车站,被安排相亲,甚至今天接到他的质问电话时,盛栖都在妄想,她爸爸是有一点爱她的。

只不过他人一般,爱别人也爱不了多深,所以经常讨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