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皱眉

说走就走, 回程也是五人同行。

他们没有叫外面的车过来接他们,有村长找了当地会开车的两个叔叔,分别开着小包车载着他们的行李, 一前一后驶离村子。

是白天出发的,上午七点便驶出村子,顾醺回头看了一眼,心里便忍不住的难受,他在想今年的春节又是大伯和傻哥一块儿过了,还想今年买的烟花不知道傻哥哥会不会去放一放,最后想方爷爷怎么就不行了?明明上次见面还看着很是精神,肯定能再活个十几年的。

少年心事重重, 车内其他几人也没有来时那么兴高采烈, 宋家明蔫儿兮兮的跟好友豪哥坐在一起,两人飞快都在手机上打字, 看上去很明显是在私聊不知道什么内容,但也只是聊了半个小时便又开始打游戏。

季俊邵最是可惜,惦记着这边还没有放的火炮,也惦记这边小镇上的窜稀炸串, 那好家伙,吃了一顿炸串,直接拉稀几天,别说便秘了, 每次一蹲下必定是炮声连天一泻千里,爽的起飞。

“方爷爷现在什么情况?”季俊邵一直没机会问,这会儿路上便关心道。

顾醺也看向方愠, 他一直也没好问, 知道阿愠不喜欢展现弱势情绪, 也清楚的明白方爷爷还没死,伤心难过的情绪和各种问题估计也只会让阿愠难受,便没提。

昨晚顾醺倒是找爸爸的秘书丁哥了解情况。

丁哥常年跟着爸爸,这次却是不在,但是却说方爷爷情况确实不好,也不愿意去医院治疗,说自己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体,不喜欢做些强行更改命运的事情,老人迷信又固执,没人劝得动,便想起老人最疼爱的孙子方愠了。

顾醺没想到情况竟是这么严重,是家庭医生都确定最好住院动手术的情况,偏偏病人不配合。

【脑肿瘤晚期,是急速恶变的,控制不了,以前是良性,开颅过两次,都还是没能阻止恶化,方老爷子恐怕觉得是命了。】丁哥原话是这样。

顾醺也是知道方爷爷做过几次大手术,每次他们这些小辈都会跟着在医院陪着,就怕有个三长两短,期间他还见过好几次顾爷爷的老朋友王律师,那是个非常精明能干的老头,只要是方爷爷住院便在,手里时时刻刻提着公文包,以防方爷爷想要说些什么遗言好将其记录下来。

小时候的顾醺总觉得这王律师像是死神一样,总是面色苍白没有什么感情的眼睛在眼镜下被藏着,看谁都好像在说「下一个就是你」。

小时候的顾醺还黏糊糊地跟方愠手挽手,咬着耳朵跟方愠说【以后阿愠你要是生病住院,别找王律师来,好不好?】

那时还小的方家少爷规规矩矩的坐在医院外面的等候长椅上,小小的肩膀上是他还没哭,就替他在抹眼泪的小醺「怎么了?」方少爷问。

小醺抽噎了一下,双手紧紧捏着好友的胳膊,声音很小很轻,委屈又有着清楚朋友什么都会答应自己的娇气,说【反正不要,我害怕】;

方少爷便不再问,只说一个字【好】;

小孩子哪里懂什么大人的利益关系,不懂遗嘱的意思,不晓得大人们死后的事情有多少纠葛,不清楚明白严谨甚至冷血的话会产生多少残酷的事情。

小孩子只觉得这份冷静可怕,一如现在他感觉阿愠好像也冷静得过头。

季俊邵问完后,听见方愠淡淡说:“不是很乐观,我二伯那边一直守着我爷,我爷喊我回去应该是要当着我的面让王叔念遗嘱。”

“方爷爷真的就……”不能再做次手术?

顾醺也这么想,他真害怕看见爸爸哭,这么多年,爸爸是真把方爷爷看坐自己长辈,方爷爷也是真的对爸爸好,爸爸总念叨这些,顾醺总怀疑奶奶在爸爸年轻的时候就在爸爸背上刻上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九个字。

“不能了,人年纪本身就大,做了两次大手术,身体恢复的好也是因为药吊着,爷爷之前每次都是非常果断说要手术,这次说不去,大概也是知道这次恐怕不行,毕竟是恶性,之前都是良性。”

方愠说完,心里只有一片荒芜,他也奇怪自己为什么好像没有多少伤感,只有一种还是走到这一天的无奈,他眼角哪怕一点儿泪花都是没有的,于是每当小醺用忧伤的眼神看他,他便也垂下眸,犹豫要不要挤出几滴眼泪,又怕看着太假。

——他总是不想骗他的小醺。

可这样小醺会不会觉得他很冷漠?

他不该是这样的人,会让小醺害怕吧?

少年想不明白,他觉得天底下最难的事情莫过于揣测如今小醺的心思。

顾醺也觉得方愠难猜,但他无法不去拍拍现在方愠的手,他手比他本人更加温柔炙热,轻轻地拍了拍阿愠的手背就又乖乖收回去。

没办法,他没有更多可以给阿愠力量的方式了。

假如阿愠不难过,他拍拍阿愠的手就当是无聊,假如阿愠只是强装镇定,那么自己就是在表示自己会一直陪着他,应该会让阿愠感到有一点点好受吧。

顾醺这会儿也顾不得避嫌。

他其实很想问昨天他跟大伯之间的对方方愠到底听见了没有,有没有误会啊,可阿愠一个字没问他,他也就没有开口。

他想可能阿愠听见了,没有着急找他询问清楚,问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大概是因为现在不是时候,一点儿也没有仪式感。

他们需要做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回家。

当然阿愠也可能听见了,但是没有当真,阿愠很聪明的,知道他当时是在跟大伯套话,可大伯说的那么真,连他自己都心有动摇,阿愠怎么可能会不信呢?难道他觉得自己不爱他?

最后一种就是阿愠没有听见。

但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太低了,就连宋家明跟豪哥现在都敢当着他的面私聊,肯定是全员都听得清清楚楚,都以为自己是暗恋阿愠。

分析到这里,阿愠没有跟他更进一步的理由也就只剩下上面两个,一个是不是时候,一个是不信自己爱他。

前者顾醺能理解。

后者顾醺便有些替自己愤愤,可又不该气愤啊。

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顾醺深吸了口气,闭目养神起来,琢磨着回家后有方二伯那人在,还指不定会不会伙同王律师做出什么狗血的豪门事情,得打足精神才是!再不行,也得快点回去见见方爷爷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啊……怎么人总要死呢?

忽地有一只手越过顾醺眼前,轻轻抚摸他的眉心,拇指温热的触感像是在顾醺额头点下了一颗不消融的朱砂:“别皱眉。”

顾醺对方愠的触碰永远没有惊吓,只有后知后觉的暖心又为难:“知道了。”

“你也别皱眉,没事儿的,爷爷说不定等看见你,一下子就好了。”这是骗小孩的话,偏偏顾醺从小就这么哄方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