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恐吓
薄朔雪原本以为, 还要再与长公主纠缠一阵子。
或许长公主还会威逼利诱他换一身干净衣裳,再上榻去。
而他定然断断不会答应。
但他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 榻上之人本就轻微的呼吸渐渐平缓。
当真睡着了?
薄朔雪忍不住抬头去看。
长公主平躺着,一动不动, 看起来睡得十分安详。
薄朔雪不由得有些惊愕。一是没想到, 长公主这次没再执拗。二则是因为,屋里的灯烛还没熄,亮堂堂的。
守夜的下人全都在门外, 屋里只有薄朔雪与长公主两人。
长公主睡觉, 薄朔雪便无事可做。
方才争执时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 生出些无聊来。
他转动视线, 观察了一番屋里的摆设。
灯盏中的蜡烛似是特制的,十分粗壮,按这样燃烧的速度,大约一整夜都不会熄灭。
这长公主难道一直是点着灯睡觉的?
会不会太胆小了些。
他思绪胡乱攀扯,又想到从前他带过的那个义塾中,有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儿,夜晚惧黑, 却舍不得点油灯, 晴天时便躺在天井里晒月光, 不肯回铺上睡觉。
直到后来,他那张大铺上又来了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 晚上互相依偎着,他才再也没有在夜里偷跑出来过。
不过, 长公主也不一定是因为惧黑才点这一屋子的灯。
或许是因为长公主本来就嗜好奢华, 爱铺张浪费呢。
薄朔雪单膝跪在地上, 跪得有些累了。
悄悄看一眼长公主,依旧紧紧闭着眼,一点也没有醒来的迹象。薄朔雪偷偷左腿换右腿,换了个姿势跪着,趁着无人察觉,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腰身立刻重新绷得笔挺。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
根本没有人在看着这边。
薄朔雪眨了眨眼,悄悄把跪着的腿收回来,半蹲在了地上。
侯爷的确说要跪一夜,但是,那是在长公主面前跪一夜。
长公主都没看见,侯爷凭什么跪一夜。
蹲一蹲也可以。
又过了一会儿,蹲一蹲也可以,变成了坐一坐也可以。
为了保证长公主的睡眠不被打扰,别说屋子里没有外人,就连屋外的窗户都没有人敢多看一眼。室内清幽至极,除了烛火太亮,是最适合睡觉的环境。
薄朔雪待着待着,有些困了。
反正长公主不知道,靠着眯一会儿也不丢人的,于他的骨气没有损伤。
薄朔雪挪动了两下,靠着床边坐好,打算休息一会儿,等长公主醒之前再恢复原状,假装自己跪了一整晚。
因为靠到了床边,薄朔雪与长公主的距离瞬间拉近不少,能看清她眼睫时不时的颤动,还有淡粉的唇瓣上的纹路。
长公主长得真像一幅画,恬淡的眉眼之间蕴着一种神性,骨相处处都精致,她常面无表情,便显得自带疏离感,仿佛与尘世格格不入。
叫怯懦者惧怕,而无畏者心痒,好奇她或笑或怒时,会有多么生动。
灯烛发出轻微毕啵声,薄朔雪一条长腿伸直,另一条则曲着靠近胸口,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
他高挺的鼻梁挡住光影,一半在面朝窗外黑夜的阴影中,一半在暖黄的光晕中,偏头垂眼看着侧枕沉睡的长公主。
月动星移,长公主似有所觉,眼珠在眼皮底下不安地滚动了数回,倏地睁开。
与薄朔雪四目相对。
薄朔雪呼吸一窒,喉结滚动了几下。
脑海中亦是一片空白。
糟糕,被看见了。
他现在是立刻若无其事地退回去比较好,还是用手挡住长公主的视线,假装她没看到比较好。
很急,需要飞快地想。
郁灯泠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短促地呼吸了一下,发出类似小猫被打扰睡眠时的气音,在薄朔雪想好之前,朝他伸出手。
薄朔雪颇为僵硬地看着她的动作,直到长公主的手碰到了他的衣袖,轻轻捉住。
捉到之后,长公主半梦半醒地抿了抿嘴,缓慢地阖上双眼,又重新沉睡。
薄朔雪凤眼微睁,连呼吸都屏住,一动不动。
那之后,长公主没再中途醒过。
翌日郁灯泠醒了,手臂朝头顶展开,伸了个懒腰。
她眯眼瞧着窗外,莫名觉得身上似乎比平时多些力气。
再一转眸,看见了跪姿笔挺的薄朔雪。
薄小侯爷单膝跪在她榻前,面容英俊凛然,虽然是认错服罪的姿态,身周气势却蕴着威武不屈。
竟当真跪了一夜,骨头挺硬。
郁灯泠眯了眯眼,扯动床前的摇铃。
宫女听见铃铛声,从外面推门而入,进来便向长公主小心翼翼地告饶。
今日还没到长公主平时醒的时辰,她们没来得及进来服侍。
郁灯泠摆摆手,示意免罪。
宫女们朝左边看看,侯爷也在。虽不知为何侯爷跪着,宫女们也不敢多思,又向侯爷行礼请罪。
郁灯泠一脸麻木。
她们没服侍好她,为何还要向薄朔雪请罪。
薄朔雪唇瓣微干,嗓音亦有几分干涩,淡淡答道:“……下回警醒些便是。”
宫女们赶紧乖巧答“是”。
郁灯泠眯了眯眼。
薄朔雪自己还戴罪跪着,为何也在规训她的侍女,这般自然而然?
郁灯泠不理解。
宫女起身,替长公主准备洗漱,更衣,传膳。
又向薄朔雪问道:“侯爷是否也在衣香园洗漱用膳?”
薄朔雪开口之前,郁灯泠却先出了声:“不。他昨晚辛苦一整夜,现在要回去休息。”
不能留他下来,否则,他说不定又要拉着她搞什么强身健体。
辛,辛苦一夜……
宫女们瑟缩了一下,敬畏地点点头。
看看侯爷眼下有淡淡乌青,且大早上便在罚跪,再看长公主殿下比起平日来显得容光焕发的面色,也不知道,这一整夜的伺候,殿下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她们也不敢说,她们也不敢问。
只是赶紧低下头,按着规矩退出去,只是在临出门时忍不住互相推搡了几下,似乎彼此心中都有许多说不出来的话。
薄朔雪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两个宫女的背影。
郁灯泠懒洋洋地朝他下令,叫他平身。
薄朔雪慢慢站起来,一边对长公主斟酌着词句道:“殿下,你方才对那两人说的话,极易引人误会。”
“误会?”郁灯泠歪了歪头,“误会什么。”
“自然是殿下与臣的名节。”
郁灯泠短促地笑了一声。
“薄朔雪,你当真是有几分痴心妄想。进了灯宵宫,你的名节便在我手里,我说你清白,你便清白,我稍暗示一句,你便是以色侍人的幸臣,你若还想要名声,应当多讨好我才是。”
薄朔雪瞳孔微微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