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第2/3页)

朱标当众剖析南北榜案背后原因,已经把他吓得六神无主。

现在朱标嘲笑他想要在死前唯一在乎的名声,嘲笑他引以为傲的学问,终于让本就心神崩溃的他开始承受不住了。

“对了,我想如果我家忠哥如果及时把试卷救下来,你应该也有下一个妙招,来保住你的身后名?”朱标看向杨宪。

杨宪带着儒雅的笑容走出大臣队列,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在刘三吾面前缓缓展开。

那纸上是刘三吾的字迹,上书四个字“国仇家恨”。

“比如,其实你是元朝忠臣。你做这么多事,就是为了扰乱大明,给元朝报仇?”朱标笑眯眯道,“虽然你这么做,本来罪名最高也就是赐死,大部分只会是流放或者免官的考官,也会卷入谋逆大案,少说都是个满门抄斩。但为了你的名声,他们死了也就死了,死得值啊。”

跪在地上的其他考官们不敢置信看向刘三吾。

朱标叹气:“喂喂喂,你们不会真的信他是元朝忠臣了吧?这字稿是他特意透露给杨大人,模仿的是张昶。他大概从戏曲中看到,张昶曾在自尽前写过‘心系塞北’的字才案发,所以生出这个念头吧。”

“当不了大明的忠臣,就当大元的忠臣。就算你对大明做了再多的恶事,但只要套上你是为了大元、你是元遗民的帽子,后世总有推举忠君思想的人为你辩驳。”

朱标看着眼睛越睁越大的刘三吾,一只脚踩在“国仇家恨”的字上。

“可惜,我腻了没完没了的反转,不想听你再狡辩下。大明的忠臣你当不了,大元的忠臣你也当不了。来来,杨叔叔,再给大家看个好东西。”

杨宪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抖开信纸,高声朗读。

刘三吾在杨宪读出第一行字时,就扑了上去:“住口!”

杨宪一脚踹开刘三吾,宫中侍卫将刘三吾按在了地上。

刘三吾头上乌纱帽落地,发髻散开,披头散发疯狂挣扎的模样,仿佛一个老疯子。

杨宪读的书信,是刘三吾写给好友的书信报喜的书信。

刘三吾的两位在元朝做官的兄长,一位是宁国路推官,一位是常宁州学正,皆死在徐寿辉部手中。

碰巧的是,至正十七年,朱元璋亲取宁国路推广;至正二十一年,朱元璋再次亲自出兵讨伐陈友谅,又亲取常宁州。

当时的守城者,正好是当初徐寿辉部中攻打宁国路和常宁州的人,所以朱元璋误打误撞为刘三吾的两位兄长报了仇。

刘三吾在信中感激涕零,说如果元朝必定颠覆,群雄逐鹿之时,他唯一会出仕处,只有朱元璋麾下。

刘三吾写了不少诗怀念宋朝官吏、怀念元朝官吏、怀念两位兄长。他的诗词文章都不怎么出名,但这封信写得那叫一个感情充沛,闻者无不为信中的悲痛、欣喜交加的复杂感情所感染。

那时朱元璋还不是皇帝,刘三吾也还在隐居逃难。可想而知,这封信中蕴含的感情有多么真实。

杨宪读完信,在场再次鸦雀无声。

在场已经不知道鸦雀无声第几次了。

一波接一波的反转和惊骇,让有些老臣的心脏都不好使了,脑袋一阵一阵眩晕,眼前有点发黑。

本来这事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都感觉自己要倒下了。

刘三吾已经两眼无神,完全呆滞。

朱标的脚在“国仇家恨”上碾了碾,“刺啦”一声,纸张磨破。

他从杨宪手中接过书信,弯腰塞进刘三吾怀里:“爹知道这件事,所以才这么纵容你。他以为,你是知恩图报的人,是可以让他托付信任的人,是能君臣相宜到白首、一同传唱千古佳话的人。”

刘三吾呆滞的眼睛稍稍聚焦,艰难地扭头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将双手背在身后,两手紧紧扣紧,板着脸一言不发。

“我爹真的不在乎虚名。所以没有证据也没关系,大不了把你们以谋反罪杀了,然后再让你们宗族三代之内不能科举而已。”朱标深吸一口气,又深深叹了一口气,“管什么身后名,先杀了再说,看看有多少人真的不怕死。”

“但我不一样。我愿意和你们多废话几句。”

“你们既然这样重视生前身后的名声,那我当然哪里痛捅哪里,把你们最珍视的统统碾碎。”

朱标朝朱元璋拱手。

“爹,儿子请求别杀刘三吾和诸位考官的满门,而是将他们驱赶回祖地。”

“既然他们不拿科举当回事,那不仅他们的宗族,他们祖地同乡所有人都三代之内不准科举,已经得功名者不可继续往上考。”

“儿子请求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刻在碑上,立在他们的家乡,告诉路过的所有人,这里出了个践踏赴考举子心血的人,让朝廷对这里人的品行产生了怀疑,所以才下达这样的命令……”

朱标话音未落,一位考官不断磕头,将额头都嗑出了血:“臣冤枉!臣没有徇私舞弊!臣对此事一无所知,录取的学子中绝对有北人!臣递上去的名单有草稿!臣有证据!”

“臣也一样!臣只是摄于刘三吾淫威,不敢辩驳!请陛下治臣包庇之罪!臣愿意以死谢罪!”

“请陛下杀了臣,满门抄斩都行!千万不要牵连邻里!他们是无辜的!”

“陛下,太子殿下,求求你,求求你们!”

“臣愿意将功赎罪!刘三吾并非幕后之人!臣有证据!”

“刘三吾,不要执迷不悟!你也是被胁迫的,难道你不恨吗!我恨!我要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考官们闹哄哄一片,居然全部认罪。

从朱标说明南北榜案是南北党争的前兆开始,他们心中就开始动摇。

许多人真的只是冤枉,只是怕此事定为科举舞弊所以咬死不认罪,奢望皇帝能顾忌名声,法不责众;还有人虽然知道此事、参与此事,但并未想的那么深刻,只以为是为南人谋好处。

朱标将他们与站在岳飞和辛弃疾对立面的南宋大臣并列,他们心就动摇了。

当顶在前面的刘三吾,被朱标一幅字一封信击溃了“道德完人”“当世大儒”的金身,民间和后世对刘三吾的评价也会波及他们。他们再无可能留下清白名声。

再加上朱标在他们家乡立碑,还把他们的族人全部赶回家乡监禁这一残忍惩罚,他们彻底怕了。

比被处死还害怕!他们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的族人被囚禁在乡间时,愤怒的乡人会对他们做什么!

满朝文武和在场举子呆愣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仍旧满脸清浅笑容的太子朱标,形同痴傻。

寒意爬上了他们的脊背,让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朱元璋只是毁灭他们的身体,朱标却是能精准地看清他们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真正意图,然后将这真正意图连同他们最在乎的东西一同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