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盛意赶回京都去到第一人民医院的时候, 陆骁已经做完了手术,从ICU转出来了。
病房里不让太多人打扰,只有陆秉沧在里面待着。盛意一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来到病房前却屏住了呼吸, 轻颤着手, 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门。
入目是一片雪白,房间中央的病床旁摆着冰冷的监测仪器, 由一根根金属线连接在床上的人身上。男人双目紧闭, 头部包了厚厚的纱布,脸色和嘴唇一丝血色也无, 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和以往那个沉稳刚硬、气场强大的陆骁简直判若两人。
盛意只看了一眼就差点受不了了。他强忍住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转头问陆秉沧:“他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的?”
陆秉沧叹了口气, 他从昨晚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近二十个小时没合眼, 神态看上去苍老疲惫了许多,眼里的光也暗下来了。
“没有生命危险,但医生说车祸发生时头部撞击的力度比较大, 存在颅内血肿。手术还算成功,但会不会有后遗症……目前还不好说。”
陆家本来就子孙不振,好不容易找回一个陆骁竟又遇上这种事……连陆秉沧都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难不成是天要亡他陆氏?
后遗症……盛意心头发冷,本能地不敢继续往下想。他走到病床前,想碰一碰陆骁, 伸出手却又畏缩了, 因为不知道对方都伤在了哪里, 生怕不小心碰疼了他。
“……怎么出的车祸?”
“追尾, 后面有辆货车司机疲劳驾驶,没减速直接撞上来了。”陆秉沧揉了揉眉心,“警方还在调查。”
盛意看着病床上男人苍白的脸,转头看陆秉沧:“陆骁是你的亲外孙,到底是不是意外事故,希望您能调查清楚。”
陆秉沧沉默半晌,神态看上去更疲惫了:“我知道。”
他站起身:“你陪他说说话吧……他应该希望听见你的声音。”
老人步履蹒跚地开门出去了。盛意搬来凳子坐在床边,轻轻碰了碰陆骁输着液的冰凉的手,终于忍不住,从通红的眼底落下泪来。
__
陆骁昏迷了五天,盛意就在病房里陪了他五天。
他没有哭也没有让自己显得颓丧绝望,而是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又精神,每天早上细细地帮陆骁擦脸擦手,然后坐在床边絮絮地陪他说话。
“你胡子长得好快啊,前天刚给你刮了,今天一看又冒出来了。”
“每天输营养液都把你输瘦了,你要再不醒,可就抱不动我了啊。”
“陆骁,老大,你都不想我吗?想我就赶紧睁开眼看看呀,别睡啦。”
病房里很暖和,但因为输液和长时间卧床,陆骁的皮肤温度很低,盛意就把他的手掌抱在怀里搓,直到搓出热乎乎的温度来,再给他放到被窝里把被子掖好。
认真又细致,就像陆骁以前照顾他那样。
病房里有张沙发,但盛意晚上很少在上面睡,总是习惯蜷缩在陆骁床边——他怕陆骁半夜醒了叫他听不见,不敢离对方太远。
“晚安。”盛意俯身亲了亲男人的眼睛和嘴唇,“已经第六天啦,明天早上让我看见你醒过来,好不好?”
对方一如既往沉沉睡着,盛意却好像听到了回答一样,脸上笑了一下,又亲了亲男人的脸颊,然后披着衣服趴在病床边,闭上眼睡了。
__
陆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一个下着雨的小巷里,周围涌动着几个面容模糊的人,突然一道寒光划破雨幕刺过来,腹部一冷又一热,一捧艳红的血花泼洒在泥泞的地面上。混乱后那些人散了,有奔跑声踏着雨花匆匆而来,下一秒头顶撑开了一把伞,他抬头,看见了男孩面带焦急的脸。
是盛意。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没给他思索的时间,画面陡然变换,他看见自己沉默着跟在男孩身后,陪他上学,送他回家,把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尽数收入眼中,数着自己日益剧烈的心跳,一点一点沦陷进去,却始终不敢开口说喜欢;
他看见盛怀明在和一个陌生男人交谈,男人身边站着一个高大英挺的年轻人,盛怀明笑着应允,说会找时间让两个孩子认识交谈;
他看见自己和陆秉沧两人坐在咖啡厅,对方嘴里的种种利益诱惑皆令他无动于衷,除了最后那一句:“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联姻?自卑和嫉恨毫无用处,你需要的是机遇——只要成为陆氏继承人,他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他看见男孩红肿着眼死死攥住他的衣袖,然后被他一点一点硬生生扯开,头也不敢回地从对方身边走了过去;
他看见自己每晚对着已被拉黑的手机号发信息,拿着让人偷拍的照片瘾.君子般一遍遍反复看,乘飞机回到青城找到那个千思万想的男孩,却只敢远远站在人群里看他一眼;
他看见收到那个消息后近乎疯狂的自己满脸扭曲地掐住林靖的脖子,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听对方癫笑着大喊:
“晚了……晚了!你知道你放在心尖上的白月光现在是什么模样吗?他爸快死了,他到处陪人喝酒卖笑,昔日的金贵少爷,现在过的连狗都不如,狗都不如——”
尖锐的嗓音像一把刀径直刺穿了脑膜,陆骁头疼欲裂,浑身冷汗,骨头皮肉皆似被碾碎般剧痛,却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
他要去找他……
他要去找他!!
盛意睡梦间骤然被一只手死死抓住了胳膊,他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啪”地按亮墙上的灯,发现陆骁居然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你醒了!?”
他惊喜至极,立刻站起来去看陆骁的状况,陆骁却比他更快一步地撑起身子,抖着手将他狠狠抱进了怀里。
“意意……”他喉咙沙哑不似人声,因为痛苦和惊惧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却始终死死抱着男孩不肯放松半分,“我来晚了吗?我是不是来晚了?”
他浑身发烫,脸红的不正常,脖颈和额头一阵阵地冒冷汗,盛意察觉他状态不对,又惊又慌地唤他的名字,而后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按下了床头的护士铃。
这个病房的病人早就被特殊关照叮嘱过,值班的护士和医生很快赶过来,围着病床展开了诊断。陆骁短暂清醒后又陷入昏迷,可他的手却始终牢牢攥着盛意的一截衣袖,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
天将明的时候陆骁的状态终于稳定下来,收到消息的陆秉沧也赶过来了,听医生说患者只要好好疗养就能慢慢康复,并且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后,陆秉沧深深闭上眼,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这几天……辛苦你了。”他看向坐在病床边的男孩,眼神复杂地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