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楚瑀沉默片刻,把自己的脸完全埋进手里,闷声问:“不绝如缕,岌岌可危,是什么意思?”

“你这,”楚瑾掩口失声,拉着楚瑀往临池的亭子走去:“小文盲。”

不想他吹风就带拉着他往避风处走,傻愣愣挡着也不怕自己着凉。

况且傻小子还没他高呢。

虽然同样听不懂文盲二字是什么意思,但楚瑀敏锐地感觉应该是在嘲笑他的无知,他有点生气地抿着唇,悄悄在楚瑾身后放慢了脚步。

感觉到拉着的人冒出小情绪,楚瑾回头逗他道:“你还气上了?”

“没有。”楚瑀板着脸摇头。

“生气是件好事啊,”楚瑾笑着道:“生气是表达不满和抗议,对事能拥有自己的态度,有喜有怒,这才是人。”

“不绝如缕,指两件东西只用一根丝线连接,极易断开,岌岌可危,指现状十分的危险,坏事情即将发生,记住了吗?”

见楚瑀点点头,楚瑾拉着他坐下,亭中石椅石桌雕上梅花花瓣,是冬日里赏梅观雪最佳的位置,梅花尚未开放,雪消停一日,仍面市盐车。

“是不是,因着这头白发不肯出门?”楚瑾问道。

楚瑀心里收紧了一瞬,他放缓语气道:“不是。”

“小笨鸟,”楚瑾哼笑一声,他伸手用了点力捏住楚瑀的脸,眼眸微眯有点威胁意味道:“想骗我?还记得当初怎么说的?”

“不瞒着主人任何事。”楚瑀老实道,小事不用瞒,大事瞒不住,其余的都凭心意。

他偷偷往角落里挪了一点,下巴磕在栏杆上望着池面锦鲤发呆,残留的鱼食就攥紧在手中。

锦鲤摇尾撩起水花散落又不见,成为灰白色荷池里唯一的颜色。

楚瑀微微侧头躲着楚瑾的视线,喉咙有些干哑迟疑地问道:“我,是不是很怪啊。”

只有待在阴影处无人察觉的地方,才能避开所有异样目光。

要等日落西山后出来,才不必成为世人眼中怪异不详。

流言蜚语入耳非真正坦率,万万分之一也会自我责怪。

和别人一样该多好,他无数次这样想。

他真的不明白。

“怎么怪?”

楚瑀感觉到楚瑾凑过来坐到了自己身边,他低头掩住神色道:“头发。”

有温热触感置于头上,无声安抚着他。

这么一个人待在身边,陪着他,听喜闻悲。

他的心像是置于楚瑾博古架上的冰裂纹瓷器,从完好一点一点裂开纹路,一路叮当。

“怪吗,”楚瑾随手摘下一朵残荷,枯败的花瓣随手一捻便碎成渣:“知道牡丹吗?”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他丢下手中碎渣,望向楚瑀的眼眸柔意落溅层层盈盈光。

“牡丹花中,各色争奇斗艳,白色高洁典雅,绿色温婉含蓄,朱色雍容华贵,”楚瑾拍尽碎屑,放轻声音:“世间原本就有诸多颜色,不止赤青黑黄,吉凶更是无稽之谈,谈白为凶煞,可知白鹿自古便是祥瑞之兆?”

“祸福哪能铁口直断,白色又如何,吉凶又如何,我偏觉这色如朗朗皎月似清醒冰雪,最是我心头彩。”

若世间蜚语皆如暗夜铺天挟来,要怎么闪躲才能避开。

“明年春日,若你想,与我同种满园白牡丹吧。”

幸好有人推开窗放花灯随烟波漂载,烛光熹微,打捞起流浪的心不再颠簸四荡。

面朝一旁的人绷紧的背缓缓放松,轻轻答了句好。

楚瑾如释重负喟叹一声。

他的笨鸟还不明白,自己原本是多耀眼的存在,无论是坚韧的品性还是冷硬下温热的心,都是这世间最宝贵美好的东西。

何时才能不要躲闪,从孤独的遮掩里出来。

楚瑾拿出早放在袖中的生辰礼。

那一只纯金打造的镂空小鸟挂坠,腹部用黑绿色翡翠缀上翎羽,头顶是闪着暗光的纯银,喙长坚身椭圆,敛翅休憩,每一种料都是亲自甄选,每一处设计也是亲自图画。

“这是翠鸟。”楚瑾亲自替楚瑀系在腰间。

“翠鸟,”楚瑀揉揉眼睛看着腰间头顶飞雪的小翠鸟问:“怎么是白色的额顶。”他记得主人曾说过翠鸟是鲜艳的绿色。

“因为这是一只银翠鸟啊,”楚瑾含笑道:“你瞧,翠鸟也有这银白色。”

“漂亮吗?”

“漂亮。”楚瑀捏着金翠鸟点点头。

“生辰喜乐,小笨鸟。”知对方定忘了今日是何,楚瑾温声提醒道。

是生辰啊,怪不得今日主人一直绕着他转,楚瑀将金翠鸟挂坠仔细检查挂好,突然发现镂空的金翠鸟腹内有一颗小圆珠。

“是和田玉。”见楚瑀细看那颗玉珠,楚瑾道。

“刻了字,”楚瑀拿起来倾身向亭外借了一点光,他看清了玉珠上的字,微怔后垂眼道:“瑀。”

“眼睛都被风吹红了,”楚瑾打趣道,伸手拭去楚瑀眼角泪光:“若你不想出去瞧瞧,留在此处也无妨。”只是他也从未逛过古代的街市,若何时能和楚瑀一起去看看就好了。

“晚些时候,再出去。”楚瑀抬眸望向楚瑾。

这世间本就有千百种颜色,他是其中不足为奇、不应遭人怪眼的一个。

何不敢去。

月上梨梢头,人影成双华灯后。

楚瑾和楚瑀同行于夜市,往来人流交错,要贴近才能不走散,贩夫走卒吆喝声不绝入耳。

“可有什么想吃什么?”楚瑾问楚瑀,这大街上不少玉京特色,往日从轿窗里往外面望,什么丝鸡面豆腐脑,蜜糖枣糕豌豆黄,早就把他魂勾走了,如今脚步亲自踩到地往这摊贩前一站,满心都是新鲜。

他要坦白承认,有自己想吃的成分。

“虾子面?”楚瑀试探地开口,他刚见楚瑾恋恋不忘那边的好几眼了。

谁料楚瑾没有立刻答应,反问道:“你想吃这个?”

楚瑀点头。

似乎有些无奈又好笑,楚瑾抿唇弯眼道:“是不是看我多看了几眼才说想吃?”

楚瑀心下立刻明白过来,被诈了。

“你啊,”楚瑾状似苦恼地皱眉敲敲他的头:“别总是迁就着我,我可是在问你自己的意愿。”

“可我想迁就着主人。”楚瑀也不知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直白地说道。

“不好,”楚瑾摇头:“我可以成为你重要的一部分。”

“但不能成为全部啊。”

“为什么不能?”楚瑀眉头一跳问。

楚瑾笑着瞥了他一眼道:“若我是全部,你是谁呢,我是和另一个自己在一起么?”

他有时会觉得楚瑀乖顺得过分了,这孩子太迁就他,听从他,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见和抉择了。

若能像晨日那般会皱眉生气,有喜有恶,那对楚瑾来说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