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珠帘之后,满室宝器低调陈列于红木架上,长匾墨迹龙飞凤舞,匾下胡床置了一小几。

一年岁五十上下的男子一身常服坐于几旁,见楚瑾前来,他抬手挥退了一同下棋的男子。

柘霜行礼告退后往外走去,长袖擦过楚瑾腰侧瞬间,他垂眸快速地观察了楚瑾一番,刹那又移眸正视前方离开了。

此人命宫不凡,竟然与紫薇相近。

莫南乔侧耳低声与莫宏讲了几句,莫宏脸上不悦之色闪现后,莫南乔自觉退到一边站着。

‘这是皇帝?’楚瑾谨慎询问系统。

系统打开全息相机拍照,对比后回答:‘是的。’

楚瑾下意识回忆起记忆中礼数要行礼,莫宏拍拍小几另侧柘霜刚离开的位置:“楚家小子,到朕身边坐着。”

这是直接亮明身份了,楚瑾低头移步坐下,他才刚坐下,莫南乔就似提醒出声:“虽父皇厚爱仁德,然无礼不威,谅楚公子初来乍到不懂,下次莫忘了。”

莫宏嘴角牵起笑意,楚瑾看向莫南乔微微挑眉。

甜枣还没尝出味,这巴掌就来了。

他刚要开口,莫宏低头拿起一枚棋子温和道:“无妨,楚小子年轻,年轻人不懂事,难免会犯错误。”

他一枚白子落下,对楚瑾道:“陪朕下一把。”

楚瑾依言执黑子,观察棋局后谨慎下了一颗。

莫宏见他出棋小心,笑道:“怕朕?”他白子气势汹汹,原本黑子情况就危极,一方猛攻一方退避,这一子落下,立刻就吃掉一片。

“技不如人,自然就要小心些。”楚瑾看着棋盘上出现的空缺并不着急,黑子在他指尖摩挲,触感细腻冰凉。

“楚家产业,你做得不错。”莫宏又落一子,棋盘上黑子节节败退,打开了一个大缺口。

“蒙陛下赞赏,还是同从前一般,不过依靠家中人打理。”楚瑾又落一子,从莫南乔那头投来的视线不曾掩饰,直白地从头到尾打量着他,一种难以言表的被人窥视的反感涌入心头,他皱眉看向棋局执手落玉,竟咬了白子几口。

莫宏见楚瑾还能反击,脸上笑意更浓,他来了兴致陪楚瑾有来有回,棋局却在无形中倾向白子:“你同淑妃长得有五分像,朕上次见你时还是总角之年,嫩生生一个小娃娃,顽劣得叫人头疼。”

“不曾想如今近了而立之年,还有了些成就,制冰一事你做得好。”

莫宏话里压迫感和威胁让楚瑾内心滋长不满,他收敛表情点头:“制冰倒也是偶然发现,倒非什么秘密。”他可以把东西交出来,若能造福于众,钱财之事可以往后挪挪。

“听说,你在玉京外包了两座硝矿?”莫宏见黑子大势已去棋局既定,随意落下一子,“与制冰有关?”

虽是询问,但都问到硝石了,楚瑾料想他们已经差不多知道制冰之法,便点头承认。

沉默许久的莫南乔道:“楚公子,莫不是不知道硝石乃父皇所需,各地得到皆要上备,得允后才能使用。”

“硝石非铁,没听过这消息。”楚瑾有些意外道,硝石矿无人开采,用量需求也极少,唯有中药偶尔需要,这时代还没出热兵器,皇帝要硝石做什么?

“你年纪轻有所不知,”莫宏伸手咳嗽几声,有些不满莫南乔随意将消息透出去,“世上有西天,得灵丹仙药可飞升至西天极乐,得以永生,而这灵丹,正缺一味硝石。”

“瑾小子,你可是把朕成仙的药拿走了啊,你说朕该如何罚你?”莫宏半真半假道,他不再逗弄,几子凌厉落下,楚瑾的黑子已经溃不成军,一派败将残兵。

楚瑾停下下棋的手,抬眼看向莫宏:“陛下想如何?”

“你可知在京城,就连朕也只能择日祭冰开窖,你却用着朕的丹药去供给贩夫走卒饮冰,糟践!”莫宏冷哼一声打翻棋局,白子黑子混作一团,噼里啪啦散开。

楚瑾眼皮动了一下,有些不想与莫宏争辩,他等着对方开条件。

巨大地位差距下,没有丝毫反抗的可能,他如同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道理朕自然懂,”莫宏自以为退让道,“将制冰之法交给朕后,就把朝玉京的冰饮一事交给紫薇阁,他们比你懂行市,京城的冰饮还是莫再廉价,一来朕赐冰予大臣以示恩宠,若是廉价何谈尊荣,二来朕赐冰,你也赐冰,不合礼数身份。”

袖中拳头紧紧握住,胸口的愤怒翻腾着灼烧心脏,楚瑾面不改色道:“蒙陛下不怪之恩。”

莫宏满意走后,楚瑾望着空荡荡的棋盘落下一子,他很明显地冷笑了一声,没有顾及还在房内的莫南乔。

莫南乔望着楚瑾离开未曾行礼也没在意,他坐到楚瑾刚刚坐过的位置,低眉慢慢拣起散落的黑白棋。

他没将棋子放回棋篓,反而一点一点开始还原莫宏掀翻棋局之前的进度,他记忆力极好只一眼就能记下黑白子排布。

所有黑白棋照原样落下,包括楚瑾刚才最后一颗黑子。

白子步步紧攻,咄咄逼人,黑子仔细缜密布局诡谲有度,这最后一颗,竟起死回生化作天罗地网将白子包围。

胜负反转。

莫南乔望着棋局笑了一下。

“真好,能杀他的人,又多了一个。”

楚瑾回来时风平浪静,窦青却觉得楚瑾整个人似乎笼罩着一层阴云,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立刻开口。

给楚瑾找回平静的时间。

可几天过去了,楚瑾除了写过一份信交给紫薇阁的人,一直都没有从房间里出来。

这几天朝玉京的冰饮小店发生了大变化,廉价的解暑冰饮被撤下,紫薇阁强行和朝玉京合开了一家白玉楼,专门售卖比美酒还昂贵的冰饮。

另有皇帝亲自题下的字匾,无数权贵和大臣都涌入白玉楼,只为得到这一份冰。

这不仅是冰,更是亲近皇帝的敲门砖。

只是原本偶尔能解暑的百姓,再次回到干渴的炎热。

楚瑾只在今日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人脸色惨白甚至差点撞到人,窦青担心他精神恍惚疲倦,让人送了一碗安神汤。

夜色弥漫,却落不到人间,长街挂起灯笼点亮每一处奢靡,窦青爬上客栈顶楼时见楚瑾正倚着栏往下看。

他走近些闻到楚瑾身上的酒气,拍拍楚瑾道:“少爷,怎么喝起酒来。”从前楚瑀在时总拦着楚瑾,窦青已经很久没见过楚瑾喝酒了。

削瘦的身影似乎因为被发现僵硬了一瞬,楚瑾歪头看向窦青,醉意染得他双颊薄薄一层红,他带着一点乖觉和讨好眨眨眼轻声道:“别告诉小瑀,不然吵得我头疼。”

“……”看来是醉得不轻,不记得楚瑀已经去了西北,窦青拿过空了的酒罐皱眉,“好了,喝也喝完了,我们下去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