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五月天来渐热了,楚瑾鷃蓝衣衫薄透,后背抵住的细甲有些硌人,他不适地挪开一点距离,垂眸掩下眼眶中薄薄一层水色。
莫瑀察觉到楚瑾的动作,心下略过一抹酸涩松开紧扣的腰,他将缰绳塞进楚瑾手中,低声道:“坐稳了。”
莫瑀利落翻身下马,前去查看客栈里其他人的安危,楚瑾握着缰绳视线落在他挺直的后背。
贺崇天骑马过来欲言又止:“我消息灵通一手,早听闻西北有个白发将军,只是。”
将军今时不同往日,又前尘忘尽,他怕楚瑾难受便没有提,没想到半路遇上了。
“你要去相认吗?”贺崇天凑近他问,适逢莫瑀回头,那双寒铁冷刃锻造过的眼落在身上,像是无形的刀割得人生疼。
贺崇天打了个颤,下意识离楚瑾远了一些。
楚瑾摇摇头,目光瞥过指挥军队修缮客栈的莫瑀,无奈蹙眉道:“原来想着重逢,想了三年。”
“可真见了,却叫我情怯。”
他的笨鸟已经展翅飞过天空,如今再次停靠栖息于他身旁的树,视线交错间让他心神难定。
不知道是归宿,还是仅有一次的惊艳遇到。
但相遇已是不易,他不会选择放弃。
楚瑾驾马慢悠悠往客栈走,贺崇天跟在后边,见楚瑾望着莫瑀的背影,禁不住低头双眼弯弯轻笑。
他好像只需要一刻,就从阴霾和孤独里挣脱。
就在相遇那一刻。
太阳晒干了他眸中灰色的雾,重新点上艳彩。
“他不记得,我就算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呢。”楚瑾释怀道。
“不过,”他扬眉回头,语气志在必得,“再相识一场罢了,又有何难。”
熬过离别,熬过伤痛,若是输在这一步,那他这三年的孤寂和历练都算无用功。
被土匪掠夺过的客栈混乱成一团,幸好苍狼军来得及时,除去大堂还未有过多损失,房间还能入住。
楚瑾的印章和一些文书落在房内,同贺崇天商量时掌柜过来言谈土匪一事。
他二人三年往返京城与玉京多次,同这家店算熟客,掌柜知道二人身份不凡不敢怠慢,怕这次匪乱砸了招牌,连声弓腰道歉。
“无妨,”楚瑾反倒拿出些银子交予掌柜,“此次祸乱本是你遭殃,便不必提对不住,这些银钱拿取修缮好客栈罢。”
生意多年接待的贵人多是刁蛮客,如此体谅的算头一个,掌柜眼酸摆手拒绝,却被贺崇天强行塞到手里:“拿着吧,下次来配点好茶,你店里的烂叶子本公子喝不惯。”
“好,好。”掌柜哭笑不得,眼泪挂在眼角又被贺崇天的话逗笑,只上楼去替两人整理房间,叫他们多休整一天。
“留一天?”贺崇天问楚瑾。
外边天色这样一闹也晚了,启程也赶不到下一个驿站,楚瑾点点头同意再留一晚。
苍狼军已经将客栈的混乱收拾得差不多,掌柜本想让他们入住,被莫瑀拒绝了,他语气平淡道:“职责所在。”
队伍里有人小声惋惜叹口气,被莫瑀一个眼神过去定住了,他颤音道:“将军,我,我没叹气啊,我刚放了个屁!”
士兵里有谁第一个没憋住笑出声,接着连续漏了四五声笑,莫瑀放缓神色嘴角微勾道:“若是吃得太多,一会儿扎营卖力点。”
众人埋首继续努力时,那头不合时宜地传来一声轻笑,楚瑾迟钝听清他们的谈话,没忍住笑了出来。
莫瑀不自觉转头,那体弱的贵公子见他看过来,轻轻眨眨眼温声道:“抱歉,是我不该笑吗?”可是他们都笑了。
莫瑀撇过头一边帮忙修缮一边监督士兵,楚瑾见他没回话,低头捏着腰间的竹猫也不说话了。
贺崇天歪头见他面上不动声色,却悄悄对着竹猫的脑袋弹了两下,忍俊不禁道:“你幼不幼稚?”
“比你成熟。”楚瑾收好竹猫瞪他一眼,若是忽略窘迫得红了的耳朵,应是更有说服力。
他二人话风流转有来有往,莫瑀本来不想听,偏偏这耳朵像不是他的一样,一字一句都清楚。
他心里繁杂成一团,面色越来越冷,叫他身旁那个刚叹了气的士兵大气都不敢出。
贺崇天起身挪着椅子搬到楚瑾身边,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楚瑀,不对,现在是莫瑀。”
说话就说话,凑那么近是要做什么。
黄沙关虽然民风淳朴,却相对落后和守旧,就算是恋人之间,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会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
莫瑀心里憋了口气,在修椅子时下手一重,木屑刺入手的轻微疼痛唤醒了他,回神却为时已晚,本来修修还能用的椅子彻底碎成了几瓣。
他旁边的士兵心里恐惧到快要晕厥,只能一直埋头勤奋地干事,希望莫瑀忘记刚刚的事情。
“咳,我感觉,他好像还记得你。”贺崇天偷偷看了眼莫瑀,心下觉得奇怪极了。
好像,莫瑀看楚瑾的眼神还和从前一样。
就站在那里,伫立着,默默望着。
偶尔看着楚瑾,会放软眉目的冷硬,砸碎满池薄冰。
另外一个感觉就是,贺崇天觉得莫瑀好像对他的态度也和以前一样恶劣。
难道爱和恨都这么难忘吗?
他嘀嘀咕咕,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感到荣幸。
贺崇天的话让楚瑾心松动了一瞬,他默问系统:‘他会,记得之前吗?’
‘不会。’系统一五一十给出答案。
‘但是。’系统顿了一秒又继续道。
‘人的情感是最复杂的东西,本系统的天命程序也暂时无法推算,更无法掌控。’
它只能感知到,当莫瑀的视线落在楚瑾身上,他的体表温度和心跳频率都会短暂地提高,甚至脑电波活跃度也有明显改变。
它仔细记录每一串数据,试图推理演算破解答案。
楚瑾若有所思,正想和贺崇天说几句话,被人从身侧轻轻撞了一下。
他抬头看过去,银发将军面色漠然,轻描淡写道:“路过。”
莫瑀又把目光瞥向贺崇天,轻蔑冷哼道:“不知检点。”
贺崇天傻愣愣看着莫瑀离去的背影,回头指指楚瑾又指指自己:“他说我还是说你?”
“他说你。”楚瑾默默端起桌上掌柜刚沏的茶喝了一口。
莫瑀最后一个眼神好像是留给他的。
大抵是错觉吧。
总不能三年不见,迟来了叛逆期?
入夜时,楚瑾洗漱完穿着中衣躺在床上,外边驻扎的营地升起的篝火明亮映照在纸窗,他忍不住起身走到窗户向下看,莫瑀正在听一个士兵汇报。
楚瑾就这样靠着窗户静静看着他。
莫瑀敏锐察觉了楚瑾的视线,视线落到他单薄的中衣时似乎僵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