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京城的大事沸沸扬扬传到安州,楚瑾一惊,随之而来更加担忧。
楚凝烟怀孕之事在他意料之外,只怕莫南乔会对这个孩子下手,另前与楚子恒约定的投诚此时恐怕也是灰飞烟灭。
若能让自己有血缘的外孙即位,谁会去支持一个和自己并不亲的皇子。
钦天监的口谕楚瑾也听说,只是百姓会觉红光三日是凶兆,不知这只是一种正常的天象。
由太阳表面活动强烈导致电粒子产生,从而引起的地磁风暴,地球周围的粒子被裹挟带走,使大地干涸大旱。
只是楚瑾无论如何不信莫南乔会这般沉寂下去,他写信寄往京城,让贺崇天将局势讲与他听。
“是属下疏忽,才让殿下落得如此。”林休思悔恨自己没将所有人盯紧,才让那个烛兑友关键时候犯了大错。
将皇陵的香一柱柱点燃,莫南乔吹灭手中的火折子,不在意地一瞥:“先生真觉得父皇是因天象将孤废黜的?”
“属下……不知。”本是如此想的林休思一愣,转而摇头,眸中尽是不解之色。
“先生啊,你可真是不懂他。”莫南乔挑起眉头轻轻一笑,在满目苍凉的皇陵里他薄情的颜色似乎变得鲜活。
动人,浓稠且艳丽。
林休思看得愣神,又飞速低下头去默默警告自己。
“他是想警告世家,只是世家势大他动不得,便动手向孤,”莫南乔丝毫不觉得自己所说是被抛弃的事,只是语气极为冷静道,“他忌惮的并非孤会遮天蔽日,只是畏惧孤身后的势力。”
“殿下的意思是……”林休思瞳孔微缩,他身形不自觉一颤脸色发白。
莫南乔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轻拍,像安慰,可嘴里的话却冰冷:“世家势大,此事一过他越发觉得这些世族威胁自己,便又要重演当年的郁家,他自己是个拎得清的。”
“只认皇家,除此之外的外戚皆是陌路生人,杀起来眼睛都不眨。”
“他曾这样夺位,”莫南乔半阖眼,勾唇嘲弄道,“如今亦这般固权。”
先是林家,后是郁家,最后自以为能独大的张家,通通逃不过帝王的薄情二字。
“那殿下……”林休思一下跪在地上,他的声音很冷,却是从心里渗出来的寒意,莫南乔蹲下身抬起他的下巴,见人眼中痛苦神色,凑近林休思的唇轻声道:“张顺志身死之时,便是孤复位之日。”
张顺志的死比莫南乔想的还要快,在淑妃临盆前一月便病逝于家中。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莫宏的身子飞速消瘦下去,他的手变得皮包骨,脸色青黑双眼浑浊,像是不久就要辞世。
同世家斗争花了他太多的心思,年过半百的人精神气像通通被吸去了,莫宏每日撑着听宫里的道士讲经,将国事竟放给了钦天监的柘霜。
红光果然大临三日,人心惶惶之下还是柘霜开坛祭天,这干旱也果真只持续几天便降下了雨,一时百姓视柘霜为神明,莫宏亦对其言听计从。
从前不察觉不知,这世家里的弯弯道道这么多,几乎将他弄得傻子般戏耍。
能登上皇位的哪里有手段不狠的,莫宏亲自出手扳倒了张家,太子一党瞬间遁匿。
可与此同时,倒了一个张家,又没了太子,后宫里其他皇子的心思便飞了出来,一时间各种拉帮结派。
莫宏常常听闻大臣在他面前言谈某个他半分印象都没有的儿子多么礼贤下士,堪当大任。
他面色如常听着,心下却冷笑,这些臣子和儿子个个都贪恋着他这把椅子,废太子还未过去多久便个个冒了出来。
莫宏怎么能如他们愿,此时莫南乔最大的依仗已去,他心下对莫南乔放心了许多。
虽然这个儿子犯过错,但终究是皇后所出,是莫宏亲自教养过的,叫莫南乔真在皇陵蹉跎一辈子他也狠不下心。
抽出个日子前往皇陵,莫宏见处处打理得当,装模作样慰问了莫南乔几句,见人点头乖顺模样,心下一软许诺道:“你前些日子犯的错多遭人口舌,将你现在就放出来难堵众口,再过些日子,朕再复你太子之位。”
“原是儿臣手下人做错了事,父皇如此宽恕,儿臣已是惶恐,怎敢再叫父皇费心,全听父皇谕旨。”莫南乔跪下恭敬行礼,只是额发遮掩下的神情平淡如水。
听闻张顺志身亡,张清英自然要赶回京城,他心下苦涩,几次归京都是送至亲入土,此时又赶不上丧葬,终归父子一场,他须得回家守孝。
当夜要走时,不仅楚晟要跟上,连楚瑾也一同上了马车,张清英蹙眉道:“如此安州只剩莫瑀一人,恐怕不妥。”
楚瑾摇摇头面色凝重:“此去京城,恐怕要换天了。”他让莫瑀将苍狼军以剿匪之名绕过西山去往陵州大伯处,陵州近京,以防万一能及时赶来京城。
临九月的风飒然冷清,瑶华宫不断传来疼痛的凄厉叫喊,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了出来,躺在宫床上的女子没了平日的端庄美丽,此时脸色苍白汗珠滚落狼狈至极。
近天亮时楚凝烟嗓子都喊哑了,身下一沉终于听到一声婴儿啼哭,贴身宫女喜极而泣道:“娘娘,是小皇子!”她才头一歪晕了过去。
楚凝烟诞下一子,还未满月便被赐了名字莫湫,皇贵妃的身份升到头了,莫宏也迟迟没有松口许诺皇后之位。
望着安睡在乳娘怀里的小皇子,楚凝烟正发呆,宫女从屋外急匆匆进来,贴耳低声道:“娘娘……太子殿下,被放出来了。”
原本以为莫南乔要在皇陵待一辈子的,楚凝烟心神不定,下意识往家中寄信求问父亲该如何。
正是坐月子的最后几日,楚凝烟勉强活动手脚往宫外走,不想竟走到了钦天监管辖的望星阁。
她走进那阁楼,被人搀扶着一步步上爬,在到达楼顶时抬手让婢女退下。
望着那一头银发的监正,楚凝烟颤声道:“本宫已用药得了皇子,接下来该如何?”
“娘娘知此药会损伤陛下身体,还敢用,胆量自然非寻常女子,”柘霜回眸一笑,清冷的声音里满是蛊惑,“既然这一步都敢做了,再做什么,您不知道吗?”
楚凝烟恍恍惚惚点头,她回宫命人炖了一锅鸡汤,趁夜里往紫宸殿送去。
莫宏连日来情况越发不好,时常咳嗽,往日他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如今一下就现原形般,人老枯黄,处处透着行将就木之感。
楚凝烟麻木地喂他喝完鸡汤,趁莫宏阖眼睡去之后,她将一份空白圣旨盖上印章后收入怀中。
临走时她轻声叫大太监服侍莫宏休息,心下跳得飞快,可越恐惧越冷静,她惊人得没露出半分破绽。
宫禁森严,严禁半夜宫人乱走,露重时分,瑶华宫的小门轻轻被人扣响,楚凝烟撑着睡意将那一卷圣旨交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