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叶迦澜(六)

叶迦澜没勉强,从听到“卫长空”这仨字后,他就隐隐有些不悦,然看到许盼夏的眼睛,这些不悦和厌烦又尽数归拢于这仨字背后的名字。

叶迦澜说:“他和你一个学校,什么时候不能吃?”

许盼夏叹气:“那怎么办呢?天天在一块儿吃也吃不够,一天不见——”

“夏夏,”叶迦澜说,“惹我生气对你有什么好处?”

许盼夏说:“我开心。”

暑热未退,她的额头上沁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她又重复:“怎么了?不行?”

这样说的时候,她绷紧一张脸,收起了笑,太阳晒得她出汗,她忍着不去擦,侧面看,睫毛下的眼睛像固执的、挂薄霜的葡萄。

叶迦澜忽而笑了。

“那挺好,”叶迦澜说,“我还能让你开心,挺好。”

许盼夏说:“你疯了吧?”

说完这句话,她快速走,叶迦澜不着急,站在她身后,遥遥看着她加快的步伐,说:“我爸带了许阿姨寄来的东西。”

许盼夏的步伐硬生生停住。

叶迦澜善解人意地说:“你今天不来吃饭也没关系,明天或者后天,我们单独见面吃饭,我讲东西交给你。刚好,我爸不在,或许我能更让你开心点。”

许盼夏转身,大步走来。

她瞪圆了一双眼睛,压低声音:“变态。”

“叶迦澜,你就是个变态。”

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叶迦澜站在原地,看着许盼夏身影渐渐踏上那被太阳晒出水波纹模样的沥青路上,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天气热时,太阳总能将沥青路也晒出积水般的幻影,而许盼夏倔强地一步一步,恼人地每一步都踏在真实上。

树影下,叶迦澜摘下眼镜,目送许盼夏离开后,才给叶光晨打去电话。

“爸,”叶迦澜问,“你订的哪家酒店?”

叶光晨订的是贵宾楼的房间,故宫景房,能俯瞰整个紫禁城。晚餐也是订在这里,等叶迦澜抵达的时候,黄昏初至,天边一片落云是淡淡的瑰丽紫玫瑰色。叶光晨升职加薪,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到令他得意的儿子进门,先是一笑,继而往后看——

没有其他人了。

叶光晨问:“夏夏没和你一块儿过来?”

叶迦澜说:“她有点事。”

叶光晨皱眉:“这孩子。”

没说完,手机响,他没避讳,在叶迦澜面前接。

叶迦澜坐下,看着父亲笑着叫夏夏,看他和颜悦色地说没事没事,又嘱托对方慢慢来不着急。

二十分钟,许盼夏姗姗来迟,她和叶光晨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没见,有些生疏客气地叫着叔叔。叶光晨还是和从前那样,关心她的身体,近况。

——怎么瘦这么多啊?

——学习也别太辛苦。

——去年寒假和今年暑假都不回家也就算了,今年寒假可不能再一个人留在北京孤零零过年……

——不管怎么说,我和你妈妈都有一场交情。她现在不在你身边,我得好好照顾你。

——还有没有交男友啊?

前面的问题,许盼夏都客客气气地回答,最后一个,她顿了下,又面不改色地说:“还没有,不过快了。”

叶迦澜坐在她旁边,不着痕迹地捧着茶杯喝,闻言,抬头,瞧了瞧许盼夏的脸。

“好事啊,”叶光晨喜笑颜开,“和你一个学校的?还是那里的?你可别学你哥,大学生,就该拥抱自由,别一个劲儿地学习,该玩玩,该恋爱就恋爱……大好年华,不谈恋爱,不就浪费了青春?”

叶迦澜说:“爸,你说的什么胡话。”

许盼夏笑,乖乖听教的姿态。叶光晨将矛头转移到叶迦澜身上:“你也是,你本身已经休过两年学,年龄上就不占什么优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追求你妈了。你看看,现在你呢?连个追求目标也没有……”

叶迦澜不再说话,反倒是许盼夏自然地说:“叔叔,您怎么知道他没有女朋友?”

叶光晨愕然:“有女朋友啦?”

叶迦澜说:“我怎么不知道?”

“有啊,”许盼夏指指叶迦澜的手腕,笑眯眯,“看,他手腕上带着的那不是?看到那根黑头绳了吗叔叔?不是女朋友的话,他干嘛带一个女孩子的头绳呀?”

叶光晨还真没留意,听许盼夏这么一说,忙仔细一看,果真注意到叶迦澜手腕上这根黑——

这东西好像很久前就有了,叶光晨隐约记得,过年时,也瞧见儿子手腕上戴着——不,好像去年国庆时候就有——

叶光晨迷糊了:“好啊小子,要不是你妹妹说,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叶迦澜不咸不淡地瞥旁边恨不得要翘尾巴的许盼夏,笑了笑:“没打算瞒你,还没到时候。”

说这些话时,许盼夏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正喝那份单单点给她的百合炖桂圆桃胶,东西炖得极好,是单给她这一女客准备的,用白色的瓷勺,一勺一勺地慢慢喝。

吃过了饭,叶光晨让司机送两个人回去,反正他们俩学校离得也近,先送许盼夏,再送叶迦澜,等明天早上再接过来,一块儿吃早餐,出去逛一逛,聊聊天,再给俩人买些衣服什么的。

叶光晨表达父爱的这种方式,十几年没有变得,始终如一日。

回学校的时候,叶光晨特意把后面的座位让给两个孩子,他做副驾驶,看着外面鎏金溢彩的灯,感喟:“当年我和你妈妈在这边工作的时候,还没有这么高的楼。”

□□前也没有如今这么严格的安保措施,也不需要过安检。

人的生命似乎总是越活越快的,一晃,妻子过世,孩子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

叶迦澜说:“毕竟这么多年了,家里变化更大。”

叶光晨深以为然。

二十多年前的□□合照和现在时候的□□合照区别可能只有人的衣着和像素,真要说建筑物的巨大变化,还得看下面的城市。

天翻地覆,日新月异。

叶光晨一路回忆往昔,望着今非昔比、鳞次栉比的建筑物,感慨万千,偶尔,叶迦澜也附和半句,唯独许盼夏,从上车后就不声不响,一句话也不肯说。叶光晨心中纳罕,从后视镜中,也只看到许盼夏坐得板板正正,垂着一双眼,抿着唇。

叶光晨说:“夏夏,你困了?”

许盼夏仍旧低着头,克制着嗯了一声。

她不能说更多的话。

声线会暴露——

暴露此刻,她被叶迦澜紧紧握住的脚腕。

被攥得生生疼,他死死扣住,掌心热源源不断地炙烤着她的皮肤。

许盼夏不能动。

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