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崖底景致

明憬低着头看着慕容炽,眼睛里翻滚过许多情绪,最后一个字也没有说。

黑漆漆的瞳孔正映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灿烂到足以与太阳肩并肩。

慕容炽分明该是行走在黑暗夜幕里的存在,就跟如今的她一样。怎么在这一刻,在明憬心底里,竟然会称得上明亮灼灼呢?

她眨眨眼,将那些汹涌的情绪都驱逐走,看到慕容炽支起身体,很努力地和她面对面:“烟花很好看,对吗?”

明憬沉默地点点头,双手握拳将慕容炽颠了一下,把人抱得愈发紧,甚至忘记了自脚底传来的阵阵痛意。

慕容炽于是转过头望向洞府内燃烧得正旺盛的火海,侧颜美如画,眸里藏着一点泪光。

晶莹剔透如琉璃宝石,眼尾下压着一颗很小很小的黑痣。

明憬惊异地发现,原来慕容炽的右眼下竟然长有一颗痣,盈盈一点,衬着那抹朦胧的泪光,好看到不行,愈发勾人心动。

“烟花好看,火焰炽烈,半个时辰后,这座洞府就会彻底化成一片废墟。往日的痕迹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好像这修罗崖底,从来不曾出现过你和我一样。”

慕容炽抬手,缓缓摩挲过明憬的面容,自下颌到鼻尖,再到眉眼,最后停留在黑如墨的发顶,带着几分莫名情绪狠狠揉了一把,继续道:“所以,没有什么是割舍不下的。”

“世人常说浴火重生,我其实并不是很相信,但也无妨一听。”

“火焰可以烧掉伤痛、覆灭重山,但是毁不去心底最深的执念。”

“洞府内遍地开花,火海烈焰焚得正旺,无论是千年不倒的古亭、陡峭嶙峋的山石,还是寒凉胜冰的玉床,都要湮没在火焰里。”

“我们刚从洞府内逃出来。”

“所以换句话说,我们战胜了火焰。”

其实更准确地说,是战胜了红莲业火。

慕容炽眸光深深看着那片火海,嗓音有些许很难察觉的颤抖:“红莲业火烧得那么炽烈、灼热,我们都可以活下来。失去一切后,已经一无所有,就不会再害怕失去。”

无惧的人最无敌。

她的眸光追随着那缕跳动的火焰,低低笑着,眉眼飞扬,唇角上勾,一派愉悦开心的模样。

明憬下意识低下头。火光冲天,在慕容炽精致艳绝的脸颊上投下一层照影。

她侧着脸全神贯注望着那片火海,眉梢间蕴着化不开的思绪,眸光深邃而意味深长。

白得胜雪的三千发丝垂下飘扬,拂过明憬的腰间,痒到了心里。

慕容炽,竟然是在安慰她吗?

慕容炽,竟然也会安慰人吗?

洞府内烟花盛放,慕容炽在看着那团火光笑,明憬就低眸定定看着慕容炽。

小径旁有缠绕而下的藤蔓,有破石向上生长的渺小绿植,头顶是大片大片翻滚奔涌的云雾。

崖底天地无垠,她于这一刻眸底只看得见慕容炽一个人。

慕容炽看了那团火光很久,明憬于是也看了慕容炽很久,久到一双手臂反复酸痛到失去知觉。

她看不懂慕容炽面容上那抹笑容,只是看着那张脸上飞扬的眉梢和上挑的眼尾,觉得怀里笑颜如花的这个女人这一刻很难过,难过到了极点。

与以往九年时光里,她待在慕容炽身边的每一个时候相比起来,都要难过许多。

明明是她放的焰火,怎么自己开心了一点点,她却反而难过起来呢?

明憬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搭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向上一挪,覆落在慕容炽的眼睛上,挡住她的视线,将她这个人和那团火焰彻底分隔开。

感受到睫毛眨动间划过掌心的微微痒意,明憬清清嗓音出声:“烟花虽好看,不宜久观。”

反正慕容炽现在躺在她怀里,看与不看,她是有资格帮她决定的。

明憬如是想,在慕容炽来不及做出反应前加重手上的力气,抱紧她转身向外面走去。

脚步轻快越过长而窄的路径,一步跨过世界,立在广阔天地之外。

日光渐西斜,透过云雾照进来,在崖底照出一片迷蒙,踱着一层黄昏的光晕,连着呼啸而过的凛冽罡风也渐停歇下来。

慕容炽斜眸看了明憬一眼,眸底映着黄昏迷离的光,柔柔笑开颜:“你说得对。”

“既然烟花不可以久观,那么其他风景,你允许我看吗?”她揪着明憬身上最喜欢的那截袖子,几乎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语气半带着撒娇的意味。

明憬顿了呼吸,声音有些沙哑,话语里含着一层淡淡的笑意:“你想看什么风景?”

崖底景致就摆在这里,因着血符阵的缘故处处荒芜,洞府之外几乎可以称得上寸草不生。

血腥之气浮动,残垣断壁,像极了一方破旧被遗弃的战场。

“很多啊。”慕容炽一只手扯着那截袖子,一只手揪着明憬垂下的一缕墨发,缠过指尖打了个旋,笑得懒散:“崖底的风景,我都没有看过。”

或许是这一刻的气氛太好,慕容炽的声音里竟然有一层自己也察觉不出来的委屈。

千年光阴,她连府门都走不出来,只待在那座精致齐全如小宫殿的洞府里,不曾见过洞府之外崖底的一寸土地,无从得知崖底的模样。

从来没有见过,所以对于慕容炽而言,处处都是新奇的。

“明憬,你抱着我去逛一圈,好不好?”慕容炽的声音里有挥不去的凉气,也有孩童般的纯真清脆,恍惚间穿透虚空重重,准确无误地敲在明憬心上。

明憬低着头,眸光凝成一点,只落在慕容炽眼睛里,启唇吐出很轻很轻的答复:“好的。”

她的一身伤痕因催生剑气而起,哪怕慕容炽以古妖精气镇压下那些乱荡的修罗气,也留存着痛意,令她很难一直保持站立的姿势。

更遑论是像这样抱着慕容炽,还要走来走去。

这样的动作对于明憬来说,是极其艰难且吃力的。

可是她听着那些爆裂后传到耳畔的烟花盛放之音,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是:这一刻,哪怕慕容炽要她一直抱着她,走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也没有什么关系。

痛苦而已,她可以忍的。

她本来就该习惯忍耐这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