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寒夜中传来扑棱的拍翅声,几只黑鸟穿过浓重的夜雾飞来,停在曲柳巷口一户人家的门檐上,驻足不断向四处张望。

一道黑光闪过,石板路上多了两道模糊的影子,脚步声由远极近,从雾气中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个身着华裙锦服,金钗云鬓,样貌生得十分妩媚,仿佛是刚赴宴归来一般。另一人裹着身黑袍,看不清长相,从身形来看,大约也是一位女子。她手中提着一盏灯,散发出黑紫色的光芒,丝丝缕缕向黑鸟所在之处飘去。

提灯女子问:“就在这里?”

锦服女人轻轻挥袖,那几只黑鸟又拍翅飞起,形如一团团黑雾,奔向另一户人家。它们在瓦檐上或停或走,最后聚集在一间小院上空,环绕飞着,好像忌惮着什么一样,始终不敢落下。

锦服女人挑唇一笑,道:“应当是在此处。”

提灯女子不等她说完,快步走向这间院子,手中灯盏黑紫二光交织流动,化作滔天阴火扑向院门!

积雪从小院檐角上滑落,只见火浪刚触及那扇老旧的木门,瞬间一道青光划过,黑紫火焰便如雪见烈阳,霎时消融散去。青光犹如一阵风,盘旋在院门前,当空幻化出无数柄小剑,向着提灯女子刺去。

提灯女子催动法力,手中灯盏光芒大盛。那些小剑遇见这光时稍稍一滞,随即化作流星般的光点四溢开来,在提灯女子的身后汇聚成数柄利刃,飞旋着自她身周掠过,如同有人在暗中驱使一般,巧妙的避开灯光所照之处。悬飞之时带起青光缭绕,织罗成一张密网,从提灯女子头顶盖下。

锦服女人掩唇轻笑,手指轻弹,一道红光迸出,只听几声轻响,青光登时散开。她施施然道:“想必这就是刺金师所在之处了,早先听闻她来了长安,还以为是谣传,不曾想竟是真的。”

提灯女子冷冷道:“来得正好。”

“你当真这般有信心,能杀了她?”锦服女子说道,“就在前些日子,她斩杀了教中的一名长老,连青仑护法也说过,此人非同寻常,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提灯女子收了法术,手中灯盏光芒渐弱,盘桓在院子上空的几只黑鸟也随之化为黑气归于灯中,她道:“只要是人总有一死,哪怕她有通天之能又如何?她既然来了长安,就别想再离开了!”

锦服女人眼波流转,娇声道:“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不少,殿下那里也好交代了。”

提灯女子看着那扇木门不语,锦服女人又说:“如今城中戒备森严,太史局与司天台都已出动,你若是要做什么,一定要小心才是。”

“怕什么?”

提灯女子手中黑光展开,现出一把赤色的长矛,矛身上红光浮动,萦绕着一种难言的森冷气息。她随手一挥,划出一道血红腥光,不以为意道:“都杀了便是。”

锦服女子笑道:“那可不行,其中有些人护法大人还用得上。若是都贸然杀了,殿下那里也是要怪罪的。”

提灯女子瞥了她一眼,讥讽一笑,道:“你这王妃倒是当得称职。”

锦服女子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摇头道:“上元节之前,你都不可轻举妄动,需待护法大人安排妥当之后才能行事。”

提灯女子握紧了手中长矛,低声道:“那就再等等,让她多活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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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元秋睡得天昏地暗,隐约感觉有光照在自己脸上,便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用被子遮住脸,继续接着睡。

如此不知睡了多久,她才慢慢转醒,打着哈欠坐在床上,抱着被子茫然地看着周围。

这是哪里?

屋中布置清雅,架子上摆着一只素色的瓷瓶,斜插着几枝梅花。洛元秋发现自己睡在一张软榻上,枕边花柜上放着一套新衣。低头一看,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时已被人换过了。

她想了半天也记不起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便披着被子起身打量起四周。屋中并无人在,熏香暖炉尚有余温。洛元秋谨慎地绕过绣着彩凤的屏风,一不小心将柜架上的一样东西碰了下来。

她附身捡起,那是个螺钿漆盒,盒上并未上锁,是以落下时盖子掀开,露出盒中所藏之物,顷刻间散了一地。因裹着被子不便伸手,洛元秋只得将被子暂且放下,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回盒子里。

那好像是十几张旧符纸,被叠成常见的三角样式,当中缠了一圈红线,边缘已经泛黄。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符,值得人这般小心地收藏在盒中,陈列在柜架上放着。洛元秋有些好奇,看屋中无人在,便解开了其中一枚,两指夹着脆弱的符纸,慢慢展开来。

等看清楚这符纸上所绘的符咒时,她顿时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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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白雪皑皑,寒气漫浸。景澜从廊下经过,向着后园走去,边走边与管事说话。

“……不必理会,谁来也不见,只说我不在府中,若执意要闯,就让他们等着便是。”

管事躬身道:“那今年年宴呢,还是如往常一般吗?”

景澜随口道:“不用费心,到时候或许我还得入宫,来不及回来。”

管事正要应下,忽见她脚步一停:“等等,还是备起来。毋须太繁琐,随意些便可。有几样菜式,我说你记下,就添在年夜饭中罢。”

管事忙道是,景澜想了想又说:“算了,那夜宫宴我就不去了,晚些时候会回府来。”

管事又道:“那昨夜大人带回来的贵客,可要另收拾出客房来?”

景澜道:“随园中你去拨几个人来伺候……罢了,就如寻常一般。”

她平日素来果断,鲜少有这般犹豫不决的时候。管事察言观色,知道与那位住在随园的客人分不开干系,便道:“那让人在园外候着,随传随到,不知这样如何?”

说话间两人走到月门前,景澜沉默片刻道:“那就先这样。”

管事只当不知随园是她住的地方,也不管主人与客人住一处有什么不对,行礼后下去吩咐下人们约束言行,不可随意靠近园子。

随园不算很大,却是她自小所住的地方,里头的一草一木都让人倍感熟悉。从垂花门下穿行而过,便进到了随园。园中清冷寒寂,一方小池还未冻结,不断有白雾飘起。景澜有些踌躇地站在覆满落雪的山石旁,竟不知是该前行还是后退离开,半晌后,她才披着一身寒气走进屋里。

屋中十分温暖,地上铺了软毯,走上去几乎听不到脚步声。景澜到得里屋,挑起帘幔时动作一顿,想进去偏偏又有些不知名的畏惧,仿佛是近乡情怯般。

她自己都觉得十分可笑,索性不再犹豫,果断踏入屋内,绕过屏风时刻意放轻了脚步,抬眼一看,床榻上空荡荡的,被子散落在地上,那人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