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桃花

喉头泛上一丝苦涩,洛元秋垂首静立片刻,仿佛又回到了年幼之际,与师父站在山门前等待师伯回来的时候。

下山的那条路在孩童眼中长到不可思议,满山叶子绿了又黄,那条路首尾两段连接春秋,尽头则通往人间……她在等一个人,从未怀疑过等待会有落空的一日。

因为师伯向来言出必行,他既然答应她会回来,就一定不会失约。

“原来他是为了我,”洛元秋心中模模糊糊涌起一个念头,“我早该想到的。”

仍记得师伯一双有力的手牵着自己在山道上行走,分草拂叶时衣摆便在眼前晃过,洛元秋甩了甩头,一时思绪纷乱,难辨其中滋味,从在座人脸上依次看去,心却渐渐沉了下来:“你们明知道他是为了救人才回来的,还把他扣下不让他离开?”

素衣女人冷冷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来便能来想走便能走?当年他携秘宝出逃,险些害了一族人的性命,这么多年过去了,但凡他有悔过之心,就应该把剑原封不动的送回来,以死谢罪,方能一偿当年犯下的过错!”

洛元秋已经把来时好好商谈的打算尽数抛到脑后,一错不错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这柄剑从铸造以来便在人世辗转流传,只为能者所有。依我来看,在座的诸位还没有留下它的资格,更别说执掌此剑了。剑在无能之人手中,只会徒惹是非,屡逢杀祸,因为这不仅是一柄普通的符剑”

青光倏然自洛元秋手掌展开,剑身映出她冷漠的眉眼。她翻转手腕横剑于身前:“这是一柄凶剑,一旦入世,势必要开锋见血。你们当初就应该找个地方随便把它埋了,说不定以后便能安然度日了……只是你们舍不得罢?既然留下它,就该想到会有今日之祸。”

“什么凶剑?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老者厉声呵斥,继而以贪婪的目光看着她手中的剑,别有深意道:“此剑本是我族至宝,与藏光赤光一并藏于深宫中,当年城破时李世安率先带人撞开宫门,正为这三物而来!你以为他心怀天下?呵呵,那不过是愚民之言……”

洛元秋打断他的话:“前朝荒政乱国,致使民不聊生,覆灭难道不是咎由自取?和这些东西有什么关系?如今剑在我手中,怎么处置都由我说了算。”她漫不经心道:“是扔了还是折断都看我的心情,你们若是想要,不妨来试一试,看看到底能不能从我手上夺去!”

堂上之人闻言哪里还能按耐住,目光纷纷落在青光剑上,唯有一紫袍男人却没有去看剑,反倒是望着洛元秋的侧脸独自失神。

洛元秋尚未留意到他,只见主座上的素衣女人款款起身,居高临下道:“诸位可不要忘了先前的约定!”

众人瞬间静了下来,女人的声音中充满威严,缓缓说道:“我族兴亡荣辱皆系于此剑,若有什么争论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将剑取回。”

也不知哪里传出来的人声,透出一股凶狠意味:“莫要再拖拉了!快杀了这不知好歹的丫头,把剑夺回来要紧!”

洛元秋向那发声处看了一眼,烛火未至的暗处隐约坐着个人。她收回目光,抬起剑朝素衣女人遥遥一指:“那就请吧。不过我有一个要求,若是我依然留得此剑在手,你必须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女人不答,沉默地与她对视。座下一人轻蔑笑道:“你要是能有命问,别说一个问题,千百个也能答了你去!”

洛元秋扬了扬下巴:“奇了,这里又不是你做主,你说了不算,我只要她的一句话。”

众人神色不一,齐齐向主座旁的素衣女人看去,那矮个的玄衣人拱手道:“夫人何必与她多费口舌?这剑本是我族之物,说什么夺抢,本就应该物归原主才对!”

素衣女人金簪微动,敛衣回坐,雪白面容浮现起一丝温和的笑意,抬手做了个手势,不容置喙道:“不,昔日洛鸿渐窃剑私逃,宁可死也拒不交回,今日我就要让她输的心服口服,亲手交出这把剑。”

那人欲言又止,最后低头退了回去。

“果真是他的后人,”女人端详着洛元秋道,“这性子与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却不知你是否能有他那般的能耐。”

洛元秋垂眸看剑,那剑上青光一闪,犹如春时碧波经风拂动,泛起盈盈光色,清绝难言:“信与不信,亲自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女人轻拍手掌,微笑道:“便依你所言,不过堂上几位都是你的长辈,修为只高不低,若是出手难免有以大欺小之嫌。”她语声愈发柔和,道:“不如这样,就从族中同辈人里择选一人与你比试,但你不能用手中的剑,怎么样?”

洛元秋懒得与她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干脆道:“也好,省得说我凭兵器之利仗势欺人。不过,你们不会在给我的剑上动什么手脚吧?”

女人神闲气静,丝毫不见怒容,环顾在场诸人道:“要是放心不下,这里也有几位用剑,你就在他们之中选一样好了。”

洛元秋走到那老者面前,看了眼他腰上镶金裹银的配剑:“华而不实,不比烧火棍强多少。”

不等那老者大发脾气,她又来到那一高一矮玄衣人面前,视线掠过那矮个人腰间时一顿:“听闻野迳劫匪、偷鸡摸狗之流一向爱用短刃,不知阁下以为呢?”

洛元秋如同一位存心找事的客人,又将余下几人随身所携带的长剑这样那样挑剔了一番,最后走到末座那紫袍男人的面前,那人两鬓微白,神色憔悴,眉宇间透出几分倦意,但观其姿容气度,便如一块温润的古玉,与堂上诸人有天壤之别。

那人见她走近,主动解下腰间佩剑,道:“说来惭愧,这剑曾是一把好剑,但落到我手中多年不曾出鞘,恐怕难堪大用。姑娘若不嫌弃,拿去便是,就是折断了也无妨。”

洛元秋接过剑,拇指推开剑鞘匆忙一扫,微感讶异剑身如春半桃花,光色微粉,通透纯净,竟然是晶石由所制。

她在外游历时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法器,无论是咒剑还是符剑,大多都选取坚固耐用的材料铸剑,像晶石这种一击便碎之物大多用于法镜,鲜少有人会用在剑上。

“这是符剑?”洛元秋问,“与人交手时难道就不怕它被击碎么?”

那人淡淡一笑,看着她手中的剑道:“莫要小瞧这剑,这剑原是先慈生前之物,在她手中能斩流云破东风,原本应要传给……”他话音一停,又道:“可惜我天资平平,只是略涉此道,未能有用这剑的本事,反倒是误了它。”

他仿佛回想起什么似的,端详着洛元秋的面容,神情有几分感伤,目光却是异样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