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偿命

胡老以为他还在走神,声色俱厉:“这字你签不签,不签就签另一份。”

胡老抓过护士手里的另一份放弃书,扔到黎纵怀里。

胡老也于心不忍,他明白健全的身体对于一个年轻鲜活的战士有多重要,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一切的恻隐之心都毫无意义。

弃车保帅是目前唯一的途径,要么接受,要么放弃,仿佛别无他路。

连陈家二老都被胡老阴沉严肃的脸吓到。

陈母:“签吧黎队长,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陈父:“是啊,签吧。”

医生看了一眼门上的挂钟:“赶紧决定吧,伤势只会越拖越危险!”

黎纵的手臂在护手的手中像个木讷的道具,被层层裹上纱布,他的目光无焦距地涣散了几秒,在很短的时间内变得异常坚定。

他一把揉掉了文件,众人顿时瞠目结舌。

“我想救他。”黎纵说。

黎纵要救他,不只是救他的命。

余霆外表清隅温润,性子却固执刚烈,他定是宁死死也不会让自己变成一个残废。他毫无意识,这个的时候能代替他继续坚守执念的人只有黎纵。

虽然黎纵对他那份执念一无所知,不知那些执念究竟是好是坏,是善是恶。

但即便一无所有,也要拼尽全力。

胡老皱眉:“是我没说清楚还是……”

“如果有足够的O型血,他能撑多久?”黎纵打断他,目光如冰水淬泡的钢。

胡老:“风险太大,伤患随时可能休克性致死……”

“最多!”黎纵盯着他,“最多能撑多久。”

就那么一瞬间,胡老从眼前的年轻人眼中看到了一种刚毅坚定的光,那是固执,不是任性,而是本不该作用于一个男人身上的特殊情感和信念。

“他是我重要的人。”黎纵一字一句地重复,“我一定要保住他的手。”

胡老年轻时经手过一个相同的病例,一个等待器官移植的病人,在创口暴露在空气中且不断流血的同时输入血浆,坚持到的最长时间是……

“一个小时。”胡老说,“最多一个小时。”

一旁的医生立刻:“这不可能,就算立刻联系县医院送血浆过来,不走任何法定正规程序也要走三个小时山路。”

“胡站长。”黎纵倏地看过去,“是不是只要我在一个小时之内弄来设备就行?”

“还得有专家。”

“就一个小时,如果一个小时之内我做不到……”他沙哑着停顿,“我就签字。”

胡老只是问:“如果在这一个小时里他休克死亡,谁来负责?”

这是一条本不用逝去的生命,虽然他的后半生或许会极度痛苦。

黎纵刚才以为选择很难,但现在的选择题又变成:他是选择眼睁睁看着余霆痛苦地度过余生,还是自己独自在锥心懊悔之中度过余生。

见黎纵迟迟没有回答,胡老说:“这毕竟是一条人命……”

“我负责。”黎纵打断他。

陈母猛地一下咬到自己的脸泡子,周遭人神情里全是浓重的震惊,四面八方的目光如同数十盏探照灯,齐齐打在黎纵身上。

他们震惊黎纵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谁做出了选择,谁就需要对死亡承担责任,而这个责任,也许远比死亡本身沉重得多。

黎纵迎着胡老犀利的目光,眼中的光固若磐石:“他出事,我给他偿命。”

胡老沉沉地点了点头:“这一个小时,我亲自出台,张医生你拿单子给他签。”

张医生在一旁打了个冷颤:“站长!医者不做承诺,您这是违规操……”

胡老一抬手,止住了医生的劝阻。

黎纵错愕:“胡站长……”

“行了。”胡老一拍他的肩,“老头子我一辈子循规蹈矩,今天就破例一次!”

“…………”

黎纵从胡老坚定的口吻中抓住了一丝蛛丝般的希冀,深深地鞠了一躬,一个转身后,神色骤然下沉到凌厉的深度:“小何!老高!”

他看向从治安站赶来的民警:“你们俩立刻召集所有村民,凡是献血者酬金五万,O型血者直接带去采血化验,血型不明者带过来检查!”

小何,老高:“明白!”

“老蒋,你带人上西山沟王家老宅去把王辛玄带回来!动作快!”

“收到!”

黎纵:“小邓,立刻去给我准备一台卫星电话!”

小邓拔腿就要跑,胡老道:“我办公室里就有一台!”

小邓风一样冲上楼梯,跑向站长室。

胡老:“所有人各就各位,曹护士,赶紧给我准备消毒工具和手术服,你们三个!”

三个女护士立马站成一排。

“立刻去抽人到门口设采血点,化验和配型流水线操作,赶紧动起来!”

……

一时间,整间卫生站所有的力量在层层递接下拧成了一股绳。

陈家二老发动了关系好的邻居,帮着在卫生站大门口搭帐篷,摆桌椅,抬设备。村广播站连续播报有偿献血,重金酬谢的消息,村民们很快就开始往卫生站集结。

采血点人手吃紧,连配药房的药剂师,都被抓出来进行血型检测。

天色已暗,卫生站通火通明,采血点前迅速排起长龙,人声鼎沸,印着红十字的白色帐篷下,支起的1000w的金卤灯,照得亮如白昼,大垃圾桶内的针头线管迅速堆积起来,鲜红的血包放在低温托盘中,源源不断往站内送。

村口处,村民晒农货专用的大坪坝被无数只手电筒组成的灯带点亮了轮廓,形成了宽阔的百米跑道,直升机的螺旋桨带起山林的狂风,打着探照灯降落。

红色直升机门打开,穿着豹纹polo衫的刺猬头跳下直升机,将四名身着白大褂的人接下飞机。

武装警察从还未落地停稳的飞机上一跃而下,一台台的大型亚克力集装箱被抬下飞机,献完血的村名拥簇围观,被警犬吓得成片成片地惊叫连连。

武警抬着沉重的器材设备健步如飞,设备工程师跟着穿白大褂的专家紧随其后,民警带着警犬于两侧夹道护送,葛新祖踩着噌亮的马丁靴跑在最后,身后气喘吁吁地男秘书边跑边不停地读着手里的秒表。

夜色沉重,喧嚣掼天。

葛新祖冲进卫生站,追着民警的背影冲上楼梯,冗长的廊道恍若闹市,摩肩接踵。

黎纵生怕挡了谁的道,退到了堆放空调机的小阳台上,看着兵荒马乱的卫生站,瞳色漆黑如渊。

葛新祖贴着墙角穿过廊道,远远地就看到了他高大英俊,器宇不凡的纵哥杵在黑漆漆的阳台外边,像一尊雕塑。

他窜进阳台,一把抓过秘书手里的秒表,按了停止按钮:“綝州太子爷不辱使命,用时2963.4秒,49分23秒4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