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白桦
高邮县原本就是山镇,越是驱车往里走人家户就越渐稀少起来,丘陵与丘陵之间的巨大沟壑一年四季都波涛汹涌,两岸人工修筑的灰白色防洪堤高达数丈,上游连着宝应县四个巨大的水库,下游连着巍峨的人工瀑布,其壮观程度无不说明着此项工程承建之初的耗资巨大。
这几日有水城之称的宝应县连续降雨,河堤上涨,整片山林都能听见水声。
余霆开着绿皮邮政的面包车缓慢进山,沈栋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后车厢里,车身是不透光的设计,哪怕这样沈栋还是被蒙着眼,除了车辆不规律的引擎声,就只剩下小窗口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滴滴声。
Call机不断地收到新的代码,余霆每到邢卓上一条代码中提到的指定位置就会收到新的代码,一步步指引着余霆往全然未知的方向走。邢卓就像开了天眼一样,随时都能观察到余霆的情况。
前方林区深处隐约能看到白色的建筑了,那是水利工程的驻点,十几名戴着橙色头盔的工人在大路边上抽烟,看到深山里开进来邮政的快递车,都纷纷看了过来。
“滴滴滴滴滴滴——”
刚过水利站call机又想了,这回是一条长代码。
邢卓要余霆在前方一公里处错车台的位置下车,带着沈栋从小路上山。
这是在余霆预料之内的事。
好在邢卓选的位置不是荒地,水利公司的工人应该经常沿着那条路往山顶的位置去,林子里到处都是竹筒粗的电线管道。
沈栋的双手被手铐锁着,黑色的头罩上开了两个洞,恰好露出一对眼睛,看着滑稽的很,由于嘴被什么东西堵上了,余霆拖他下车的时候他发出了一连串呜呜的哀嚎。
余霆的手臂上缠着绷带,先前在天台被沈栋划了一道,现在伤口有点渗血,把外面的衬衣袖都给染红了。
余霆直接把麻绳拴在了沈栋的脖子上,像牵狗一样往山上去。
由于经常被踩踏,山上的小路还算容易走,并没有耗费多大的力气,这片山头上几乎都是笔直的白桦,余霆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当初和邢卓在老庙时的情景。
老庙盛产的不只是罂粟,还有大片的白桦树。
那种地方的人民想要谋生太难了,胆子大的贩毒,胆子小的伐树。记得有一回邢卓和余霆被老庙当地的毒品拆家摆了一道,在老庙和新庙交界处的山头小路上遭了黑手,被七八个持枪的毒贩追杀,夜黑风高,他们被困在了山里。
那天余霆独自引开了仇家,让邢卓和他手下带着货先行撤离,邢卓把自己从不离身的配枪交给了余霆,余霆单枪匹马在白桦林跟仇家展开枪战,最终把对方杀了个全军覆没,自己也中了一枪,身上被利器戳了三个窟窿。
余霆那时候以为自己就要命绝,可邢卓并没有和手下一起跑路。
邢卓折返回来,背着重伤的余霆一路沿着山道跑了到新庙镇上,用枪指着诊所医生的脑袋说救不活余霆就杀人全家。
十一堂和七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真正合二为一的。
白桦是邢卓最喜欢的植物,也是他作为GPB情报局的卧底下潜到鹰箭时的行动代号,这些书就跟当年邢卓一模一样,笔挺如松,迎风而立,如果“烟雀”是黑夜里逆风飞行追逐星辰的狩猎者,那“白桦”就是一面扎根阴暗千尺一面向阳笔直生长的使者。
可是邢卓变节了。
邢卓一直都在憎恨余霆冷血,余霆承认,当年的自己被仇恨和危机蒙了眼,他感知不到邢卓对他的特殊情感,也难以对那个毒窝里的一切产生情感,哪怕邢卓最后因他而死,也并没有在他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所以那个时候余霆才会对邢卓说:我们太像了,永远做不了彼此的救赎。
记忆如翻开的日记,清晰地在脑子里闪现,明明是自己的记忆,却像是在翻阅他人的故事,只是多一丝从前从来没有过的感叹。
感叹什么呢?
大概是感叹自己后知后觉。
到处他是公安卧底的事骗过了所有人,包括邢卓,当初邢卓因他变节,他心中暗嘲邢卓愚蠢至极,可如今看来,邢卓走到今天的地步,是因为信仰和立场不坚定,却也都是为了他。
余霆似乎有点明白邢卓为什么会选在高邮这片山头交易了。
与其说是跟警方交易,不如说是想跟余霆做一个了结。
突然,手里的绳子猛地绷紧。
沈栋摔了一跤,余霆回过神发现已经到山顶了。
山顶天光刺眼,隐隐还能听到山下水坝的激流声,远处山鼓包上有几处白色的板房,板房就被黑色的电线缠满,墙上用绿色的喷漆写着“悬浮星水利”。
应该是水利公司的电表房。
电表房上空有一条下山的索道,空中缆车就悬挂在山边上。
“滴滴滴滴滴————”
Call机又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