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种种画面过分鲜明, 强烈的情感拉扯着外来者的神思沉沦,恍惚间,顾琮听见有谁在叫自己的名字,机械且单调:

【顾琮?顾琮!】

【快醒醒!】

拨云见日, 眼前的月亮孩童迷雾霎时散去, 只剩狠狠扑向他的鸾鸟,尖端乌黑的翅膀猛地一拍, 顾琮超常发挥, 斜斜俯冲,灵巧躲过。

弯曲的双爪堪堪擦过他头顶, 这鸾鸟和顾琮刚刚在记忆里见过的那只一模一样,却没了骇人的血洞,干瘪的羽毛也变得油亮丰盈, 像被精心修复好的礼物,等待最恰当的时机来临, 再亲手送出。

然而,看原著, 这份心意注定要被辜负。

喉咙突然阵阵发堵, 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顾琮仗着自己个头够小, 绕着圈, 和鸾鸟玩起了躲猫猫。

对方应当是傀儡,却明显无人操纵,仅凭借濒死的执念为引,生出一点神智, 发疯般地攻击他, 守护着身后并不存在的、几百年前的孩童。

——唤醒鸾鸟的该是沈清疏。

活人总比死物办法多, 疯狂抽调体内能用的灵力,本就圆滚滚的白雀更加膨胀,啾地,从口中喷出一团火球。

……然后,在点燃鸾鸟的前一瞬,轰地散去。

眼睁睁瞧着宿主被反燎的0028:“你疯了?”

【这是席冶准备了很多年的礼物,】平静而坚定,毫无犹豫地,顾琮掉头向外,“应该完整交到沈清疏手上。”

去山洞的路,他当星见草时,被席冶抱着走过很多次,绝不会记错。

如今这情况,大概只有席冶能全须全尾地制服鸾鸟。

【你确定他会救你,而不是因为秘密被发现恼羞成怒?】向来不惮以最坏的可能揣测人心,0028提醒。

顾琮:“我不确定。”

顾琮:“但这是我的选择。”

他愿意为此承担后果。

平日里,因得那少年人独有的清亮嗓音,他总显得开朗无害,天真且好说话,像株温室里没经过风吹雨打的幼苗,直到这一刻,0028才察觉到某些藏在柔软外表下的坚硬,重新审视起自己的新宿主。

「你是鸟。」沉默两秒,它主动调出标好红线的虚拟屏幕:

【可以抄近路。】

——

借着洞顶洒落的斑驳阳光,席冶仔细雕刻着手中的玉料。

最开始起念头,做一具有思想的傀儡,不过是曾经的他太渴望有谁陪自己说说话,无奈,创造生命,已然超出了修士的极限,哪怕他被称作异仙,儡丝连接的,也仅有种种残念拼合出的怪物。

所以「席冶」才打算将自己的元神一分为二,放进最契合的躯壳,其他都好说,唯独这材料,必须置于灵脉交错处仔细温养,才能承受他灵魂的入住。

阅文无数的1101:“我懂,水仙嘛。”

只是自家宿主眼下雕刻的,既不像异仙席冶,也不像顾琮,更不像宋鹤,非要说像什么,大概像随意揉圆捏扁的面团,过分精致的胚子。

空荡荡。

「有个猜测想验证。」察觉到系统的疑惑,席冶轻描淡写地解释了句,未等1101再追问,他包裹住整个山洞的神识,便捕捉到一只羽毛球般急速闯进来的团子。

担心对方飞得太快会撞墙,席冶抬手,注入灵力的刀尖轻轻一划,被强行撕破的空间裂缝,立即同时出现在他与白雀面前。

“啾。”

警觉刹车,却仍因惯性冲进深紫的漩涡,下一秒,以为自己要翻车的顾琮,蓦地,掉进染着雪松香的怀抱。

“砰!”

“啪嗒。”

伴随着衣袖卷起的细微气流,似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在墙上,再摔下,缓过口气的顾琮回头,入目就是不远处,碎成破布娃娃的鸾鸟。

顾琮:……

顾琮恨铁不成钢。

没了这小心修补好的鸾鸟,反派深藏多年的柔软情谊,又该如何让沈清疏知晓?

“怎么?吓傻了?”刻痕交错的指尖顺顺白雀蓬起的羽毛,席冶弯弯眼尾,笑。

焦急地动动小爪子,顾琮冲着鸾鸟的方向叫:“啾啾。”那不是你打算还给沈清疏的赔礼吗?宝贝一样收着,现在彻底坏了,还不赶快修?

偏偏那漂亮反派半点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反而拢起掌心,挡住险些冲出去的他:“它欺负你,我欺负它,有问题吗?”

顾琮:没问题。

但再不努力,你心心念念的人就要被秦寂撬走了。

虽然在顾琮看来,沈清疏绝非良配:胆子小,锯嘴葫芦全靠脑补,承诺三年又出尔反尔,毫无担当……等等等,可经历过数百年前那段记忆后,他一点都不想席冶的心意被辜负。

哪怕沈清疏注定要和秦寂结为道侣,也该纠正他自己对席冶的偏见,摘掉那早已被扭曲夸大的童年阴影滤镜。

明明是黑豆般可爱的小眼睛,传递出的情绪却格外鲜活清晰,指尖一顿,席冶低低:“原来你知道了。”

一秒安静的顾琮:看在他主动自首的份儿上?惩罚能不能从轻?

可饶是如此忐忑,他竟也没打算跑,老老实实在大反派怀里窝着:毕竟,是他先碰了席冶的逆鳞,瞧了席冶的过往。

不冤枉。

0028:“他是反派。”可以反抗,可以逃跑,引颈受戮算怎么回事?万一对方翻脸无情,倒霉的只会是顾琮。

谁会去赌一个美强惨疯批的良心和精神状况?

它的新宿主却道:“可他没有伤害过我。”

至少到这一刻,没有。

甚至还击碎那被珍藏数百年的鸾鸟,救了他。

借助识海的交流电光石火,当那只冰冷的手重新落下,顾琮感受到的却并非预想中被捏紧的窒息,而是一抹温柔的轻抚。

“火灵根?”绒毛状的体羽显然被烧灼过,席冶摸摸对方,任由指尖被点点焦黑弄脏,道,“怎么还把自己点着了?”

顾琮:说来话长。

但鸾鸟呢?回忆呢?就这么算了?

反派太通情达理,让一刻钟前抱着赴死决心飞向山洞的他,显得格外傻。

“若想修习术法,我可以教你。”细细水流凝聚,将白雀脏兮兮的小脸洗净,淡淡地,席冶瞥了眼角落的残渣:“至于那鸾鸟,坏了便坏了。”

他的确想过,要在沈清疏正式进山时,将修补完整的鸾鸟,原模原样还给对方,了却自己的遗憾,解开沈清疏的心结。

他们是同类。

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伤害对方。

可如今,这一切因果缘分,早已被那个死在流云山上的席冶彻底斩断。

他当然知道剧情操纵下的自己很笨,常常铺展神识,徒劳地,在俗世和修真界寻找沈清疏的身影,却没想过,对方根本是畏惧自己,才会拜入离流云山最远的无量剑派,深居简出。

偏生,造化弄人,沈清疏自元婴到出窍的雷劫,引出最深处的心魔,冥冥中,牵动另一端的席冶,叫他寻得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