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产屋敷空月醒了, 他一睡醒就扭头看见了坐在床头的林时鹿,她正在阅读一本30年前就停印的推理小说集,因为内容过于阴暗且扭曲, 它本身就出版得少,更别说林时鹿手里这种精装典藏版本了, 也就产屋敷空月能够把这种极难得的书随意摆满书柜, 还只是他病房的书柜。

“醒了,睡得如何?”林时鹿抬头看向他, 海藻般卷曲的霜白长发有几缕自她肩头滑落而下, 颈脖上系着米白色缎带的侦探小姐露出温和恬淡的笑容。

光凭外表和气质, 人们很难把她和侦探这个职业联想到一起,因为她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位侦探——当然,这是指和世人眼中已经把侦探这一标签给固化了形象的‘福尔摩斯’相比。

“还好……”产屋敷空月坐起来, 有些无所适从地看着眼前仿佛披着柔光的侦探,声音干涩得可怕,“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鸣瓢先生早上给我打的电话, 我吃了早饭就过来了,你醒得刚刚好, 可以一起吃午饭。”林时鹿笑着道, 虽然她一直都是笑着的,但此刻她的笑容即便是淡淡的也与客气疏离毫不沾边, 眼里浮动着的柔光是让人一眼沦陷的风情。

秋水剪眸大概说的就是这般风情韵味的眼眸。

“眼睛有不舒服吗?”林时鹿放下书,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如果感觉到不舒服, 那我就再给你热敷一下。”

看侦探看得太专注,产屋敷空月这才反映过自己眼睛是有些不太舒服, 酸涩得厉害,他眨了眨眼,感觉又干又涩,捧着林时鹿递过来的水喝了两口。

察觉到产屋敷空月根本不记得刚才的事,林时鹿便知道一定是小空月没有把那段记忆给大空月分享出去。

能怪得了谁?小空月刚睁开眼的时候,甚至可以说是记忆空白的状态,会哭成那样,可见心里有多委屈无助,也亏得她在,才让人有了个情绪泄口。

林时鹿很高兴自己能够被小空月这样依靠,产屋敷空月承担了太多,他似乎唯独忘记了自己,他对不起的只有自己。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长成这样的。”林时鹿起身又给人拧了热毛巾过来,把他手里喝了一半水的杯子拿走放在床头柜上,“躺下来吧。”

产屋敷空月乖巧地躺回去,热乎乎毛巾的毛巾覆盖住他的眼睛,让他的视野陷入了一片黑暗,但他知道,只要他想,这毛巾对于他而言可以如若无物。

——通透世界。

究其道者都会殊途同归踏入的境界,但产屋敷空月天生便拥有这个世界,或许正因如此,拥有得太轻易,致使他居然会用这个与生俱来的能力去感受身边的侦探。

“露露……”

“嗯?”

“你和那个人是怎么认识的。”

“说来有些话长了,是在10年前认识的。”林时鹿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她和壹认识的这一过程。

产屋敷空月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静的诡异,如果不是还有呼吸,林时鹿几乎要以为躺在那的是一具尸体。

“露露是不是其实很讨厌我……”产屋敷空月几乎要抑制不住哽咽,“10年。”

林时鹿眨眨眼,这次好像就是她把人给惹哭了,她无奈的笑了,温声道:“这10年我们也一直有联系啊,但看情况,你应该是这段时间的联系当成了自己精神问题造成的。”

她说话斯文得很,字字句句有条不紊,只是想了想,把一些用词改为最容易理解的内容

产屋敷空月听明白了,“他也一样?”

“一样。”林时鹿语中带笑。

“呜……”产屋敷空月本来已经退烧里的脸又开始烧起来了,他双手抓着被沿往被子里埋了埋,盖在眼睛上的毛巾也歪斜着掉到了一边去,从这双变得水汪汪的紫藤色眸子里看得出他的现在恨不得切腹自尽。

“32岁咯,空月。”林时鹿微笑着提醒这个大男人。

“……”他看上去更加的羞愤欲绝了。

林时鹿觉得爱欺负人的她有点不太好,但是欺负眼前的人真的太有意思了,看着脸蛋红得,眼睛水润润的,明明羞愤至极,却还是忍不住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居然向她这个欺负他露出这般模样的罪魁祸首乞求垂怜。

产屋敷空月闭上眼,他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醋,反正酸得厉害,根本压不住心里酸溜溜的滋味,又是愤然又是不甘,他终觉自己能做最好,也应该做到最好最全面,也应当拥有最多。

他回想起壹十年间的行动,的确是与最初的风格不尽然相同了,很少在人类社会里看见这个杀手的行踪,反倒是经常做特殊任务的他能与之碰上。

但是陪侦探小姐一起解决特殊事件,应当也是他来做才是。

不甘心……明明即便是感情发酵出新的欲望前他才是露露的挚友,被选中的却是那个在此之前根本与她素未蒙面还沾满鲜血的杀手。

可是论实力,他的确是比不过那不死的怪物……终究只是一介凡人罢了。

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但事实却又摆在面前。

明明已经是个32岁、历经风霜的成熟男性了,可偏偏就是忍不住嫉妒,嫉妒到想要在地上打滚抗议,就这样孩子气十足的想要让露露改变她的决定,不然就任性的躺在地上抓着她的脚不肯动。

那样她一定会觉得很难堪吧,又会对他不忍心,说不定就会真的应下来。

但是……但是那也未免……

而且会产生这种想法的他也太糟糕了。

或许世上会因为嫉妒这种丑恶的情绪而自愧到落泪的人也就只有产屋敷空月,似乎这样的负面情绪落在他身上也会变得积极起来。

“空月。”林时鹿坐在了他床边上,低下身伸出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手,“要和我走吗?”

走吗?

要和她离开吗?

离开这个产屋敷家,离开这个国家。

如果是小时候,他一定能够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吧,可是现在的话太晚了,他舍弃不掉责任、舍弃不下负担、将他这年复一年的付出和血汗都付诸东流。

为什么不早点来呢?

为什么还要和他说呢?

产屋敷空月的哽咽声终于止不住了,他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哭了出来,但羞耻心让他竭力闭上了眼,岁月的成长让他多出了许多没必要的包袱,可那些对于他而言已经是深入骨髓般的本能了。

“别看……”产屋敷空月嘶哑道,呜咽着维持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或许是因为生病,他的情绪才这么大起大落,“请别看在下这副可悲的样子……”

他哭自己的动摇,真的产生了哪怕把一切付之一炬也想要跟着她走,又哭自己居然舍不下那些早已看得无比明白通透、自觉无意义的事物,第一反应竟是‘我不能和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