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成名自有时

被顾砚堵在柳如烟门口的人是柳少夫人。

她似是身体不好, 又很怕人。

纤细身躯裹在件极厚实的锦缎棉衣里,显得其格外柔弱,厚实冬衣外头还披着红梅傲雪的大毛斗篷, 站在门口害怕得白着脸瑟瑟发抖时,顾砚都有些不太敢把剑往她跟前递,干脆反手背回背后。

语气冷淡, “你在这里做什么?”

柳少夫人抖着细弱的声音, “我夜里睡不踏实,就想过来看看如烟妹妹的情况如何。”

恰巧身后的鱼池也追到了。

顾砚给他使了个眼色,鱼池特别自觉的推开门进去柳如烟闺房查看情况。

片刻后回来低声跟他说,“没事。”

顾砚凝神看着面前不停颤抖的女人,“走吧,我们送你回去。”

柳少夫人点点头,“好。”

她就像朵开在寒风中、不堪霜雪的娇花, 白色花瓣娇弱的蜷缩着,期待着狂风能对她有丝毫的怜悯,不要让她被摧残得太过厉害,以至于不成形状。——看起来极为可怜、毫无攻击性, 偏此刻不止顾砚,就连鱼池都能感受得到, 在她身上有着不属于她自己的魂魄力量波动。

柳如烟被拘走的两魂, 此时就在她身上。

她或许确实可怜,却算不得无辜。

鱼池在察觉到那道魂魄踪迹后, 侧头看了顾砚眼,拿眼神示意他是否直接动手将人扣起来再说。

顾砚轻轻摇头。

不用着急, 柳少夫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而且……

柳少夫人眼中流露出来的恐惧和胆怯, 都做不得假, 顾砚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不太愿意相信她就是凶手

鱼池无奈的撇撇嘴,行叭,你的任务你说了算。

两人在后面跟着,打算送她回住处再说。

天空中盘旋着暗黑云层,落雪自夜半起就没停过,小颗小颗的雪粒慢慢变成了雪花,飘落到他们身上。

柳少夫人在前面行走的速度极慢。

好像每片雪花落到她发间、肩头,都会带走她的些许力气,到最后连脚步都沉重得抬不起来。

于是她便不走了,寻了块平坦的山石坐下来,小幅度的仰起张惨白小脸看向他们,语气极低弱。

“两位仙长,可愿听妾身讲个故事。”

这外面天寒地冻的落着雪,夜色暗沉,周遭只有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散发着些微光。

顾砚实在没什么搁雪里站着听故事的兴致。

偏不等他拒绝,柳少夫人颤抖着纤细手指,掏出个指尖大小的圆珠,“这里头是如烟被拘走的两魂,两位仙长听完我的故事,我就将它们交给你。”

是养魂珠,最低级的那种。

可以往里头养残魂,也能摄人魂魄,对凡人神思不属、惊魂症状也有效,柳如烟失去的两魂就被关在里面,如同两团刚升腾起的水雾白烟,不停的在里头冲撞着。

他白日里刚猜测动手之人会露出马脚,这会就有人拿着养魂珠到他跟前来自认是凶手,事情未免也太简单了些。

顾砚犹豫片刻,“……也行。”

不妨听听看这位柳少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反正她也自他们跟前跑不了,这点把握顾砚还是有的。

鱼池已经摆出看热闹专属的小板凳和瓜子。

顺手还给顾砚身后塞了个柔软蒲团,示意他快坐着听,若不是场合不对,他只怕是还要在跟前放个红泥小火炉。

扇着风煮着茶,听柳少夫人说故事。

顾砚看了他眼,也跟着坐下了。

柳少夫人的声音很轻,低低的混在簌簌落雪里,需要仔细分辨率才能听得清楚,“我娘家姓黄,家在淇水河畔的一个小渔村里,跟父母兄弟以捕鱼为生,那年我刚满十五岁……”她略微抬头,看了眼天上落的雪,眼神里露出怀念的神色。

但很快那点怀念就被恐惧替代。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吓得她猛地吸了口气,浑身颤颤,如同片秋风中自枝头飘落的枯叶。很是抖了片刻后才能重新开口,“冬月里,也是像今天这样的落雪时节,我跟爹娘在打渔的时候,救了个顺着水飘下来的男子。

他生得很好看,气宇轩昂,高大挺拔,唯独不好的就是伤得很重,心口处被什么野兽挖了好大个洞,气息也弱……我爹原是不想救他的,却最终没能拧过我的意思,拿出半数家底给他抓了药。”

“哇喔。”鱼池在旁边轻声感叹了声。

拿手捅了捅顾砚的胳膊,小声嘀咕,“你们这些长得好的人就是有优势哈,哪怕是受伤落难了也有人救,我就不行了。我要是顺水飘到她们家门口,小姑娘瞧见我在水里泡着,伸手一拎,哦豁太重拎不动,那算了吧,让他泡到死算求!”

顾砚,“……你能不能想点好事。”

鱼池咔嚓、咔嚓的磕着瓜子,“我这也算是未雨绸缪,谁还能一辈子顺风顺水半点磨难不遭呢,像我们这些做生意的,结仇不比你们剑修少……哎,谁能想到我自小的梦想就是当个咸鱼,不想这么年轻就被逼得结了丹。”

“闭嘴。”顾砚语气冷淡。

他们小声说话,柳少夫人并未受打扰。

她嘴角轻轻抿着,明明表情很小,周身却萦绕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枯涩绝望感,“果然是很俗套的故事么,我救了那人之后,就有人拎着我耳朵骂我是不是画本子看多了,才会总想着那些才子佳人落难相救、互许一生的美事儿,像他那种来历不明的人也敢往家带。”

“可惜我当时什么也听不进去。”

或许人总有疯魔的时候吧。

她遇见那人的时候,就已然疯魔了。

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也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想把那人救回来,听一听他声音,让他的眼睛看一看他。最后她亲力亲为、衣不解带的照料了人半个多月,耗费了家里积攒的多数钱财,才将人从垂死边缘救了回来,在她家住了半年。

顾砚略皱眉,低声问她,“你从河里救起的这人,就是柳家那位少爷,柳如烟的兄长对吧?”

柳少夫人沉默片刻,“对。”

鱼池跟着嘶了声,结合柳夫人在酒席上骂她的话。忽然觉着自己隐约猜测到了什么,“所以……你在照顾他养伤的时候,对他芳心暗许,他也对你有意,偏你父母怕他身份不明,不同意你们的婚事,所以你就跟着他私奔来了北疆城,后来那位柳少爷变了心,就将你卖到……”

他看见柳少夫人白着脸抖了抖,似是对最后这句话的反应极大,将滚在嘴边的“青楼楚馆”四个字咽了回去,只说了句,“……那种地方去?”

柳少夫人仍旧在抖呀抖的,浑身的沉重绝望并未散去,却是轻轻摇头,“事情并非如此。”

鱼池低低的“咦”了声,“奇怪,怎么跟画本上不一样?那你继续说吧,我们都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