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永夜无光(7)

这一晚,人们听见了宁图湖传来的巨响。

可因为怕死,他们不敢在黑夜中发出声音,也不敢起身查探,只蒙着被褥装睡,急得是百爪挠心,却猜不出谁胜谁负,亦或是两败俱伤?

直到空阔的街道上再度传来马蹄声……

仿佛是预见了终局,他们一把捂住嘴激动到落泪,再一遍遍亲吻幼儿的额头,无声地诉说着欣喜。

难耐的哽咽声断断续续,偶尔会掺杂着孩童懵懂的发问:“妈妈,你为什么哭?”

“我的孩子,噩梦结束了。”

虽然外面没有传来人的脚步声,但他们知道女妖的恐怖统治已经落幕。

经历过三个月的死亡压迫,他们多少摸清了女妖的脾气。她是个荤素不忌的主,在吃不到活人的时候,也会捕食去湖畔饮水的牛羊马鹿。如果驱魔师败于女妖之手,那么马蹄声不会再响起。

他们终于不用在担惊受怕中入睡,不必再忧虑下一个受害者是不是自己。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翌日,旷了几十年的乡绅家门口来了不少镇民。他们想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也想见一见那两位实力强劲的驱魔师。

可惜宣幽仪力竭尚在昏睡,厉蕴丹面冷显得不好接近,最后还是乡绅兄弟出面做出解释,并告诉他们可以去湖边打捞死者的尸骨,让他们入土为安。

看着这对善良的兄弟,厉蕴丹问道:“你们不怨恨吗?”在她告知他们一些秘辛后。

他们的祖母是一位女巫,曾为这座小镇带来庇护。可镇民对她的回报是诉诸教廷、迫害她的友人和丈夫,甚至劫掠了乡绅家的财产,还让她遭受了被猎魔人关押的屈辱。

即使最后她被放归,可心灵上的创伤真能一并抹去?

同为女巫,安洁莉卡尚且咽不下这口气,宁愿诅咒自己也要让小镇付出代价。而瑟拉菲娜到底是心善到何种程度,竟能让自己、让后代做到放下?

“说不怨恨是假的。”两兄弟回答得很实诚,“只是,祖母曾给家里定过训诫,希望她的后代不要活在仇恨之中。父亲在世时也对我们说过,不要轻易地去恨,否则对方真的会因为我们的恨而死去。”

他们曾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可就在昨晚,他们居然得知自己是女巫之后。

想到女巫的神秘强大,他们不禁怀疑自身确实蕴含着这样一股力量。要是恨一个人就能让对方死去,那么可怕的不是力量,而是他们本身。

“我们,不希望变得面目可憎。”

这是他们给她的答案,即使他们不是女巫,却也继承了女巫的精神和意志。

“对了,箱子!”

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两兄弟前后跑上楼。在厉蕴丹的注视下,他们拨开祖母和祖父的壁画,从画后摸出一把钥匙。再蹬蹬蹬地跑上阁楼,取下一只红皮木箱。

“尊敬的驱魔师大人,请您收下这个!”

“祖母有交代过,如果家里出了女孩,就把木箱交给她,这是她为她准备的礼物。如果不幸没出女孩,就把木箱交给‘安葬好友’的人。”

他们一直没弄明白“安葬好友”是什么意思,直到得知祖母的好友是“邪恶女巫”安洁莉卡……或许祖母早就预见了今天,而为了让安洁莉卡的亡魂得到安息、不再沉沦于仇恨,她做下了如此安排。

厉蕴丹万事明了。

想来湖中女妖不是被她解决,也会被瑟拉菲娜的后人解决。

没准十几年或几十年后,会有一个跟瑟拉菲娜长得相似的女孩出现。她会继承她的衣钵,站在女妖面前。待见到那张与好友相似的脸,不知女妖会作何感想?遗憾的是,这个故事没有机会出现了——

她接过了木箱,道一句:“谢了。”

“您无需致谢。”两兄弟笑道,“只是有个小小的请求,祖母说过她的东西只能交给女孩。”

不是没好奇过祖母留下了什么,他们小时候也曾想打开木箱。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摔打、切割、拆卸箱子,箱子就是毫发无损,连取了钥匙开都不行。反倒是父母知道后对他们进行了混合双打,导致他们看见箱子还留着点心理阴影。

“请问,有关安洁莉卡的事后续该怎么处理?”

等镇民们打捞完尸骨,大概会对安洁莉卡进行新一轮的鞭挞。诚然她杀人如麻、罪无可恕,但一切的成因太过复杂。

厉蕴丹回道:“我会解决。”

在一个大部分人都不识字、还没受过教育的世界里,有些帝王权术便用得上了。她无需亲自出面做解释,或是指责镇民的先祖造过孽,有且仅需要给孩童一些糖豆,让他们散布一个故事即可。

童言无忌,也最方便利用。纵观历代王朝新贵上位,不都用过这种手段么?

什么童谣传唱“真龙入梦,贵女得孕”,让血统不纯的统治者收获一个“纯血统”;什么童谣传出“麒麟太子,脚踏神龙”,以此引起帝皇父子猜忌、权力相争,让幕后者坐收渔利……

实例太多了,她懂,都会。

于是,当第一个孩子说出“梦见”了百年前的往事后,越来越多的孩子也冒出来“佐证”这个说法。

毫不意外地,镇民不再讨论女巫之事。许是为了平息女巫的亡魂,防止她回来报复,他们恳请驱魔师将亡灵送走。

厉蕴丹自是答应,但她拒绝众人参与,也没让任何人知晓入葬地点。故而葬礼极简,仅四人一马一画像而已。

当她把画像封入木盒,再把木盒埋入泥土——突兀地,她听见了木箱的锁被打开的声音。

厉蕴丹转过头,就见宣幽仪一脸诧异地端着木箱,满脸懵逼:“我不知道,它突然就开了。”

箱子里别无它物,是一页页写满的手札和几本羊皮书。

厉蕴丹道:“看来钥匙是个幌子。”

开木箱所需的从来不是一把钥匙,而是心愿的达成。

……

来时四人一马,去时两人一马。无需车夫,天马自是识途。

它四平八稳地拉着车,回程之路崎岖不平,它愣是没让车厢颠簸一下。而在光线充足、静谧安稳的车厢里,厉蕴丹翻着女巫手札,宣幽仪却是碰也不碰。

她并非不好奇,只是怕被诅咒了:“大佬,万一女巫定下的规矩是‘只有继承人能看,别人谁看谁死’,那我不就死得太冤了!”

“要不你先看吧!等你确定上面没有诅咒,我再看也不迟啊。”

说得有理有据,使人信服。

厉蕴丹颔首,便不再管她。她看手札的速度很快,似乎没任何阅读障碍。哪怕上面全是诡异的炼金符号,她也能流畅看完。

瑟拉菲娜的手札给她留下了不少信息,譬如女巫分先天与后天,但其实二者没什么高低之分,因为学到最后都会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