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沂王握紧烙铁, 抬起眼,缓缓道:“本王有什么大业要你襄助?”
“……”
杨文煦意识到他说错了话。
多出一世记忆不全是好处, 当性命遭受威胁, 他来不及考虑那么多时,脱口而出的话自以为没有问题,其实是两世记忆混淆后的结果。
他知道沂王心有大志, 并最终近乎成功, 但眼下的他除了因沂王插过一回手,被迫与妻子和离外,再无任何来往。而直到此时的世人眼中,沂王都没有显露过反心,他又从何得知。
即便他可以解释成自己慧眼独具,以他和沂王的尴尬关系, 沂王又怎么可能在这样要紧的事情上信任他, 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除了暴露他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话出口如覆水难收,他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重新镇定下来, 道, “是我胡乱猜测失言了, 望王爷恕罪。”
沂王:“你都猜了些什么?”
他一边问时,一边将烙铁捅回了炉膛里,目光始终放在杨文煦身上, 杨文煦被他盯着, 反而不再紧张, 因为他知道他毕竟说中了他的心思;在梦中, 他清楚一切。
杨文煦以手肘支撑地面,让自己跪坐起来,变成体面一些的姿势,然后他郑重道:“王爷不是久居青州之人,今天下将乱,以王爷的才略,正可更上一层楼。”
沂王:“你在教本王造反?”
杨文煦立即摇头:“不。那是大逆之举,下官岂敢。”
他不自觉换了称呼,因为在梦中,他做了小王爷的老师,沂王算对他有知遇之恩,是他的旧主,他该当称臣。
沂王语声淡淡:“那你打算如何襄助本王?”
杨文煦道:“下官可为王爷说客,去诱使太子谋反。”
这句话他说得毫不犹豫,因为就是梦中所见,等于沂王为他写好了答卷,他不过照抄而已。
范统领瞪大了眼:“你们读书人,心真脏啊——”
他及时闭嘴,因为看见沂王斜了他一眼。
好么,他家王爷的心也不怎么干净,作为心腹之一,他很清楚,沂王一步步地逼得太子越来越沉不住气,当太子最后自觉无立足之地时,很可能出现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你如何诱使,以你的身份,太子为什么会受你摆布?”
杨文煦这次沉默了一会,方道:“因为我知道太子的一项秘密。”
说完,他忍住浑身的不适,聚精会神打量起对面的沂王。
拜姜氏所赐,许多事都变了,比如牛氏兄弟造反,应该在新帝登基之后才对,但现世却提前了好几年,牛成还覆灭得那么快,他不是不惊骇,因为在梦中,牛氏兄弟活跃了非常久,虽始终未攻下京城,但后来转入南直隶,直到他梦的尽头,竟与朝廷分江而治,使得朝廷失去了江南的赋税重地……
但有沂王在的青州,拿下匪首之一的牛成竟不费多大力气。
如此人物,就是差了那一点天命。
他今世还差吗?那个秘密会不会已经不是秘密了?
这个问题对杨文煦非常重要,他觉得应该没有,因为他打听过,沂王府并未在这方面有什么异常动向,就在牛成围青州之前的那个新年,沂王还将小王爷接到京里过年了,后又一同返回青州,前后风平浪静。
至于说姜氏是否知道,可能性也不大,一来梦中知道那个秘密的人极少,他都没在家里提过,假使万一,他于梦话里不慎说了点什么,那姜氏也不敢向沂王府泄露,那样的丑事,沂王府发现她知道,很可能第一个不放过她。
姜氏既然能将心计藏那么深,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她还有三个孩子,就算恨他,不舍得将自己折进去。
不过,杨文煦仍不能完全确定,因此他提供这个主意,是挣命,也是试探。
只要试出来沂王不知道,他就大有可为,将梦中故事重演后,此刻虽为阶下囚,他日自做堂上人。
沂王眼帘掀起。
“什么秘密?”
杨文煦微微松了口气。
沂王的问话看上去很正常,如果不问,反倒有疑。
——他全心关注沂王,因此就没发现,在他说出那句话后,范统领整个人有一瞬的紧绷。
“我现在不能告诉王爷——”
沂王将烙铁自炉膛中提出。
杨文煦咬牙,坚持道:“王爷如要刑求,下官忍耐不过,一死而已。”
他在赌,沂王不会真的对他下毒手,这源于梦中的了解,沂王不是做事没有底线之人,那时其实他颇敬畏他。
他赌对了,沂王果然没有丧心病狂到真的对他这个前翰林用刑,只是目光深沉地问道:“那么太子的秘密,你是从何得知?”
这也是应有的一问,沂王当然会试图从他嘴里多掏出点东西。
这个问题杨文煦已想好了,他道:“是下官在翰林院,争取太子属官时,无意中知道的。”
这个理由不十分够用,但仓促之间他很难想到更好的,他预备沂王如再追问,他就以保密为由拖延,待事成之后再说。
沂王没有追问,许是清楚问了他也不会说,而是又道:“你之前还在寻门路求见太子,转眼就朝秦暮楚,让本王如何相信?”
杨文煦心思疾转:“下官——下官原本就更看好王爷,只是一时犯了糊涂,王爷是雄才大略之人,只要王爷不计前嫌,下官必不会让王爷失望。”
沂王终于点头:“说得很好。”
杨文煦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心中一跳,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觉得还是容易了点,印象里的沂王似乎并不喜人吹捧——
“这些话,你到父皇和太子跟前也说一遍吧。”
沂王将烙铁向地上一丢,铿锵清亮声起,火星四溅,照在杨文煦眼中,映出他的不可置信。
“王爷——!”
“你的秘密现在不愿意说,想必到了御前,就不会再嘴硬了。”
沂王说完,再不看他一眼,大步踏出暗室。
范统领连忙跟出去,待到回廊转角时,他觑着沂王的脸色,低声道:“王爷息怒。姓杨的敢来消遣王爷,以为能和王爷讨价还价,真是白瞎他念的那些书,根本不知死活。”
沂王面色铁青。
范统领哑然片刻,心道,还得王妃娘娘在才行——他可不擅长干这个。
他听窦太监那个老货漏出来过一两句,王爷自打阴阳调和,脾气就宽和多了,杨文煦那个玩意别的不成,只有讨媳妇的眼光倒是不错。
“王爷,杨文煦说的那事是不是——”他硬着头皮又问。
沂王终于点头。
没有别的可能,杨文煦敢直接试探到他面前来,胆子不可谓不大,算是富贵险中求了,只是这么一来,也将他自己暴露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