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阿朝是被兵戈与怒喝声吵醒的。
“衡明朝,快醒醒,衡明朝…”
她耳边是长生珠压低急促的声音,药效渐渐过去,她的神智逐渐清醒,睁开眼,入目已经不是浊黑荒芜的山林,而是木色简陋的桌椅房梁,对面是一道斑驳的木门,紧紧闭合,只有稀薄的昏光从破旧的纸窗漏进来。
阿朝感觉浑身都在酸疼,那是一种并不尖锐但连绵的痛苦,像把一个大人全身骨头碾碎活活塞进小孩子的躯壳里,她闭了下眼,慢慢找回思绪。
她以黑茔山灵脉的灵心启动以前乾坤仙门留下的旧阵,勉强将那座山头遮掩,带着村民们逃过了山中妖魔的捕杀,那时她已经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没想到自己的魂魄居然真的扛了下来,她以为是长生珠给她反哺了力量,但等她睁开眼,却没看见自己盈盈发亮的魂魄,而是清晰的手指,瘦弱的手臂,倒映出一张熟悉的少女的面容。
那是一个真正的身体。
她沉默了很久,感受着胸口破开的血洞慢慢愈合。
长生珠说:“她收了你的名字,就是你的弟子,若日后你活着回昆仑,可以去找她的转世带回身边教养。”
但这一切,都得活着,得昆仑传承不绝、天下太平才行。
阿朝明白长生珠的意思,她点点头,站起来回到李家村民中。
过后不久,黑茔山群山动荡,阿朝看着遥远天边两头巨□□战,从天黑到天亮,再从天亮到天黑,战了不知几天几夜,一头似虎似豹的巨兽被对面的背生双翼的蛇蟒生生绞断头颅,哀嚎着倒下,那头蛇蟒如蛟如龙,庞大的妖躯顶天立地,冰冷俯瞰整片连脉山川。
贼首一死,山中仍有无数妖魔鬼祟群龙无首,必将四处乱窜,阿朝当机立断请李家村的村民在山顶等待,等着朝廷的兵马清剿上山,就算是妖魔也无妨,阿朝已经知道如今的局势,无缘无故,这些妖兵魔将不敢残杀凡人。
又过了几日,终于等到这些妖魔上山,果然如她所料,他们一来就直奔着灵心去,不给她们这些凡人村民多一个眼神,虽有小妖来戏弄吓唬,也没有生命危险,阿朝打起火把,迎送着村中老弱下山,脑中琢磨接下来该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臂被从后面猛地抓住。
她被轻易扯着转身,对上一双赤红的妖瞳,少年英俊的面容布满蛛网一样妖异血腥的纹路。
这熟悉的、曾经被她称为师弟的少年,已经全然变成另一个模样。
阿朝不能理解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然后她才发现,他没有认出自己,他死死盯着她,脸孔呈现一种狰狞的惊疑不定,他低吼:“你是谁?!”
电光火石间,阿朝做出判断。
她满脸惊恐,惶惶结巴:“民、民女李…李大丫…”
她举着的火把都在颤抖,手中的柴刀惊慌扔在地上,不远处李家人肝胆俱裂,凄厉道:“大丫——”
她的确是李大丫。
蔚碧的神色一瞬间变了,阿朝都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表情。
然后她感觉脑后重重一击,眼前发黑,昏沉地跌倒下去。
再醒来,就是现在,阿朝发现自己被捆在椅子上,对面是紧闭的房门,门外是激烈的怒喊和尖锐的咆哮。
阿朝:“……”
阿朝不能理解,这是个什么状况。
“那个姓蔚的小子怀疑你了。”长生珠也是纳了闷:“他怎么发现的?你一点出格的事都没显露,李家人都不知道,连身体都换了一个,他怎么一把就抓住你了?!”
阿朝也不知道。
长生珠没琢磨明白,只能先略过这茬儿,又问她:“他以前是你师弟,算半个自己人,你要不干脆认了?”
“不认。”阿朝:“四百年了,很多事都不一样了,珠珠。”
长生珠心头微微一沉,从衡明朝的声音中听出某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只听“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一条小缝,一个金玉劲装的美貌女孩子在几个侍女的簇拥中轻手轻脚钻进来。
阿朝瞬间收敛起所有复杂的神色,低着脑袋,显出一点怯懦的安静。
长生珠悄悄给她竖大拇指。
劲装女孩子走到阿朝身边,像看什么稀奇绕着打量她:“天啊,天啊,今天我可算开了眼了…”
阿朝听见她问:“你以前与昭廷都督有旧?”
阿朝估计这‘昭廷都督’就是蔚碧,她摇摇头:“民女不知都督是谁。”
长罗乐敏也不觉得她会认得蔚碧,她已经打听过,这少女叫李大丫,祖宗几代都是凡人,就没离开过益西川府郡,与作为大妖的蔚碧八竿子打不着
——所以真是蔚碧对这凡女一见钟情、强取豪夺?!
长罗乐敏仔细看着少女被晒成麦色的脸庞,只能称得上清秀,但偏偏这张脸,有三分像赵芸儿。
赵芸儿备受帝宠,赵氏因此得到泼天富贵荣光,这是天下皆知的事,也许蔚碧想把这凡人少女送进宫中,帮蔚韵婷固宠以图更进一步,但赵芸儿绝色,这少女只是个清秀长相,真的能分得宠爱吗……而且看蔚碧平日的作风,和他姐姐的关系,实在不像做这种事的人。
所以真的是真爱?
长罗乐敏想到外面几乎把刀架在哥哥脖子上的蔚碧,全身抖了一下。
好像不对头,捅到马蜂窝了。
长罗乐敏吞了吞唾沫,想到刚才哥哥低声的嘱咐,虽然不能理解,但还是赶紧把手摸向袖口。
阿朝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块玉牌。
那是很小很薄的一块玉牌,约莫只有两根手指粗细,泛着一层薄淡的青色。
阿朝看着长罗乐敏把玉牌靠近自己,就在那一刻,长罗乐敏脸色微变,她低头看着毫无变化的玉牌,却好像感受到了什么。
长罗乐敏确实有所感。
她感觉到手里原本冰凉的玉牌温度渐渐变暖。
长罗乐敏心砰砰跳。
居然,这凡女真的让玉牌变了温度。
不过这还不够,她还得做最后一次确认。
“你别害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长罗乐敏强忍住激动:“我只取你一滴血。”
她说着,像是生怕阿朝跑了一样,根本不松开阿朝,直接拔.出自己发髻的一支簪子,捏起阿朝一根手指头刺破,把血滴在玉牌上。
长罗乐敏紧紧盯着玉牌,几乎是眨眼间,玉牌浅浅的青像被水晕染了加深,变成一种深浓明亮的青褐色。
长罗乐敏突然想起哥哥在阻挡蔚碧之前,暗中把玉牌递给她时说的话。
“你去取她的血,滴在此玉牌上。”不知为什么,哥哥声音格外沙哑晦涩:“无论她长什么模样、性情如何,那都不重要,但凡玉牌变色,蔚碧再不足为虑,我们必当立刻把她送入帝都,献入宫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