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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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渐深,白昼也越来越短。

还没到下班时间,外面的天就已经黑透了。暮色苍苍,把最后一丝微弱的光锁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层层叠叠。几片孤零零的云被四起的北风吹得破碎,散落在天空的各个角落。

喻婵从办公楼出来,顶着刺骨的冷风走了一段儿路到地铁口,不到八百米的路程,浑身上下就已经被吹得不剩一丝温度了。

她站在暖风口缓了好一会儿,才从缠躯跗骨的冷意里逐渐解脱。大概是体质的原因,一到冬天,喻婵就很容易心情不好。

连带着也没什么胃口吃晚餐。

回家之后,喻婵给小乌龟喂了点儿饲料。她到现在还没给小乌龟起名字,顺着上一任主人留下的名字“小宝”“小宝”地叫。

喂完小东西,喻婵洗干净手回工作间,从书柜里翻出自己以前用过的教材,又找了几篇相关领域有代表性的文献,整理出了很多精神控制和隐性虐待的典型案例,尽可能用有趣通俗易懂的方式表述下来。

科普讲座的意义,就是能让多一个人了解到这类隐性虐待的危害和特征,能在现实生活里加以防范,能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处境,甚至可以给她们反击逃离的勇气。

这些其实是喻婵一直都想做的事。

删删减减地写到最后,终于把讲座稿的草稿定下来,喻婵揉着有些酸痛的脖子抬头,才发现已经十一点半了。

她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在电脑前一坐就坐了三个多小时。

手机里挤满了未接电话,都是喻柏打来的。

这个时间段,他那里应该是午饭时间。喻婵起身倒了杯矿泉水润润嗓子,给喻柏拨了个视频电话。

刚接通,少年清脆干净的嗓音便带着团几乎要飞出屏幕的雀跃朝她飞过来:“姐!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视频里,他的个子好像长高了些,比以前更黑,也更瘦了。离开美国之前,喻柏还是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小糯米团子,这才过了半年不到,他就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什么呀?”

和喻柏讲话的时候,喻婵下意识连声音都放轻了些。她起身拉上客厅的窗帘,路过厨房的时候,倒了杯冰美式。

轻轻晃动手腕,棱角分明的冰块便被咖啡液包裹着,在酒杯里颠簸起伏,此起彼伏着在碰面的片刻发出问候。

“我之前给你提到过的那个比赛,我们球队拿了全美第一。学校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奖学金,一共两万五千刀。姐!我挣钱了!”

屏幕里的小孩眉飞色舞地向她讲述自己参加比赛拿到的这个冠军有多么的惊险刺激。说到激动的地方,还会加上几个投篮的动作。这是他少有的、像个纯粹的少年的时刻。

当初带喻柏一起去美国留学,小柏好像一开始就明白姐弟两个人的境遇,懂事得让她这个做姐姐的都有些心疼。

别的小孩都有的玩具也好,滑板车也好,喻柏从来没向她开口要过,反而还会用自己的零用钱给她买礼物。

故作成熟的样子,就像是个还没学会走路的小孩,强撑着穿大人的衣服。

喻婵知道小柏这是在心疼她,想减轻她身上的负担。

但比起一个听话懂事的弟弟,喻婵更希望喻柏能永远都能无忧无虑,做最自信张扬的小孩。他们姐弟两个,有她一个人被生活推着成长,就已经够了。

说到结尾处,喻柏从抽屉里拿出那张奖金支票,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捏碎了一池星河,撒进瞳眸的清泉里,望向喻婵的时候,泛起层层涟漪,胸口微微起伏:“姐姐,我已经有能力挣钱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明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就交给我自己来解决,好吗?”

水波纹一路淌进喻婵的心口,她意识到,在喻柏那里,当年的那些事,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跨过去。

“小柏,你这是什么话?”

喻婵放下杯子,从沙发里坐起来,神色严肃认真,“是有人……又在你面前说什么了吗?”

当初喻婵为了带喻柏一起去美国,和沈庭伟一家打了半年多的官司,从线下法庭对峙到线上。

期间,只要一见到他们姐弟,沈庭伟夫妇就会指着他们的鼻子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真不知道你姐非要带着你这么个拖油瓶干嘛?”

“小贱人带着个小废物,你们喻家人真是一屋子奇葩。”

“要不是为了那点儿抚恤金,谁要养那两个拖油瓶啊?现在好了,把大的养大了,反咬我们一口,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

喻婵以为那个时候喻柏还小,只要换个环境把他带在身边,时间就会帮他抹去当年的记忆。

现在听到喻柏这么说,喻婵才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

她不该那么晚才决定反抗沈庭伟夫妇,应该早就鼓起勇气,带着弟弟离开那个冰冷的房子,离开那个只能给他带来心理创伤的“家”。

喻柏摇摇头:“没人说什么,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他也坚定地看着喻婵的眼睛,姐弟两个相似的瞳孔跨越空间和时差交汇在一起,“姐姐,我的意思是,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给你添麻烦的小孩了。我想靠自己一次,而不是……”拖累你的蛀虫。

“小柏,你现在还是学生,学生的主业是学习,至于生活费什么的,交给姐姐这个成年人来处理,好吗?”

惯常乖巧的弟弟并没有因为她的反对而退缩,目光反而比刚刚更坚定:“姐,从小到大我什么事都听你的。但是这件事,让我自己来做决定,好吗?”

争执到最后,两个人谁也不肯让步,最后不约而同地挂断了电话。

她们姐弟两个的性子唯独这一点最相似,一个比一个执拗,认定的事谁也劝不了。

这算是不欢而散了吧。

喻婵捏着手机苦笑,喻柏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和她吵架。

这就是大家常说的叛逆期吗?

她神色恹恹地关掉手机。

这是怎么了?

明明可以好好和小柏商量的,再不济,可以慢慢给他讲道理。

而不是像她刚刚那样,斩钉截铁地反对他的决定。明明学了那么多心理学的知识,却在面对自己亲弟弟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代入到个□□又专断的家长的角色上。

她有些挫败,喻柏从小就没有收到过来自父母的关爱,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姐姐。

可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关注过喻柏真正的心理需求。

在喻柏那里,她是个合格的姐姐吗?

又是一夜无梦。

喻婵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起床洗漱,照例下楼晨跑。

提着早餐回家的路上,手机的信息提示音忽然响了几声。

点开屏幕,是之前在爬宠论坛的提问有了新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