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第2/3页)

乌都心砰砰跳起来:这不是正常的底片磨损!是人为的、手动刮出来的黄线!

有人专门刮掉了皮影上的色彩!

“再放一遍。”他怔怔道。

不用他说,耶律烈自己都没看过瘾,喝了一声“再来”。翰林又抖着手哆哆嗦嗦重来一遍,这位分明冻得脸唇发青,摇轴的手臂却是匀速的。

乌都这回没看画面,专心数着黄线粗细——假设粗线为长信号,细线为点信号。

短短短短、长长长、短长长,短长……

H、O、W、A……

那是一连串摩尔斯电码。

末世第一年,通讯未恢复,少量的供电全用于幸存者营地建造生存基础设施。而在野外搜救的,还有搜集资源的队伍,他们的联络设备都是通信专业的学生自己造的。

在中风险以上的地区游走时,为防止丧尸循着声儿追来,几乎所有人用的都是光信号传信。

专业的光学信号可以传输各种文件,但需要光电转化机器,没人舍得背这东西。而一公里以下的近程交流,可以直接用手电筒打光,作为传信的办法——多数用的都是摩尔斯电码,用最简单的二十六字母造句。

于是在那一年里,几乎所有人都学了摩尔斯电码,这种独特的、具有高辨识度的节律,学会就忘不了了。

尤其是记忆力出色的青年人,他们疯魔到听到长长短短的击掌声、敲门声、鸣笛声,看到一闪一闪的光线、信号灯,下意识地就会往摩尔斯电码上去想。

乌都张圆嘴巴,无声地去拼。

那是一段在七分钟的视频里,重复了三遍的句子。

——How are you?

——I am HX.

——In Jingcheng.

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不停闪烁着的黄线好像有了声音,在草原无休止的寒风中围着他,成了立体环绕音。

像一个人反反复复、啰啰嗦嗦地念着:“你们好不好啊?在哪里啊?滴滴,我在京城啊,有没有人吱个声啊……”

这段孤独的光信号会走遍全国,直到找齐故人。

乌都抹了把眼泪,在夜色中辨认京城的方向,似要隔着七百里地,隔着千山万水,望到繁华的盛京去。

“这也太远了……”

他魂不守舍地往东边迈了几步。

身上的这法袍本就不是他的,是从西边小国公主的嫁妆里劫来的,高坐在四象车顶时一身银白的好看,落地后却走得蹒跚。

乌都一个趔趄,被耶律烈扯着后襟捞回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个三岁的奶娃娃。

人生大喜大悲莫过于此。

画带一遍又一遍地重播,直到那翰林冻得脸唇发青,蜷着身子站不直了,辽人才让他停。

那翰林的心又提了起来,哆哆嗦嗦跪下喊了声“大王饶命”,勉强撑起一个笑。

乌都站着都不比他跪着高,俯身问他:“你是说,这个东西是你们工部的匠人造出来的?要你们送往全国?”

那翰林连连点头。

耶律兀欲啐了声:“老皇帝闲出鸟了!弄个小孩看花的玩意儿,还值当用兵往边关送?还不如送牛马送棉袄实在!”

翰林不敢说话,忽然觉得右边肩头遽痛,痛得他浑身一抖,以为自己被刀削了半个肩膀,惊骇地转头去看。

原来是耶律烈一只铁掌放上来了,抓着他站起来,又哥俩好似的在他肩头拍了两下,朗笑着问他:“客人贵姓?”

翰林哆哆嗦嗦作了个揖:“小人姓山,山鲁拙。”

“山兄弟!”耶律烈哈哈大笑,仗着个头高,捏鸡崽似的捏着客人的后颈,交到部将手中。

“带山兄弟回去,好生照看,让他教会咱们的人说中原话。”

他们一行人没有多余的马,把山翰林和他那两个瘦成弱鸡的小厮搜遍了全身,才扔他们上马,麻袋一样横搭在马背上。

肚子朝下、背朝上,这么一颠,能颠去半条命。

却是完全无害的姿势,警惕的辽兵不会把胸腹或后背露给外人。

山翰林笑得比哭还难看,假作马背抵着胃难受,他干呕了几声,马一跑起来,他又怕掉下去,狼狈地抱着马脖子一动不敢动。

身边纵马疾驰的辽兵笑他“孬货”,山翰林一抽一抽地哽咽着,好似受不住这耻辱——却从马鬃缝隙中露出一双精亮的眼,仔细瞧了瞧乌都的容貌。

圆脸盘,黑发,高鼻,细眉细眼,瘦胳膊瘦腿儿;还有随了胡姬的嫩皮,蓝眼。三岁……

对上了!

是葛都督的亲子!

他们一行人朝着部落的方向赶,渐渐追上了前方的牛羊和运粮队,一群辽兵满载而归,骑在马上笑说着荤话。

东北方向忽有沉闷的惊雷声响起,这声音被压盖在一片嘈杂的笑闹声中,并不明显。

耶律烈却倏地耳尖一动,望向东北方向,吼了声:“都住口!”

辽兵惊疑不定地停下来:“大汗,怎么啦?”

草原上伏击战极少,除非借靠矮坡地形,才能成伏击势。小腿高的草丛确实可以掩盖住小股步兵,但步兵与骑兵作战几乎没有优势。

草原上的战争大多是冲杀,探子必须得布开很广,因为在柔软的草地上,马蹄跑起来几乎无声,训练有素的战马甚至不嘶鸣,小股骑兵能悄悄地摸到很近的地方,趁敌不备时攻上去。

而远远便能听到轰隆声的——除非,是大量骑军朝着这边冲来了,声势浩荡,引得四方震动。

耶律烈惊疑不定,踩在马背上凝眸细看。

而他所警惕的方向,几支信号弹骤然升天,砰地炸开几朵焰火。不止东北,正北与正东方向,全以信号弹示意,一时间漫天洒红!

远方军鼓声隆隆,耶律烈大吼:“探子呢?那边是谁的大军!”

“大汗!大汗!”

探子骑着马屁滚尿流地赶回来:“北元人杀来了!北元人杀来了!黑压压的看不清,但起码有两万兵马朝着咱们杀来了!”

“快走!丢下牛羊!”耶律烈挥刀大喝:“谁抓着牛羊不放,老子剁了他!”

可蒙古兵太多了,三向包抄,耶律烈逃不迭。

西辽兵今儿出来骗吃骗喝,带出来的人手不过四百,还有百余探子分散在外。他们装作圣子随侍,出来骗民屯,人手不能太多,怕民屯里的百姓一紧张,会提刀就干。

耶律烈发狠地鞭着马,一骑当先地冲在茫茫无际的草原上。

他怀里的乌都咳了声,从臭烘烘的裘皮里挣扎出一个脑袋,嫩白的手指一指:“那里有一片矮丘,人卧倒能藏得下,让马继续跑。”

耶律烈想也不想地朝他所指的方向冲去,尽管夜色之中,他的目力只能分出星空、草原和地平线,压根看不到矮丘。

等跑到近前才看见,哪里是什么矮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