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那年春风吹过皇城烟柳画桥的时节边塞终于传来好消息, 温暮归不知怎的收归了边塞横行多年的悍匪,与当地百姓一同在寒冬腊月中奇迹般的构筑出一道屏障,用血肉堆起一砖一瓦, 绵延数十里,在这个冰冻三尺的冬天强行将胡人挡在山脉的另一侧。

彼时正楚倦支着下颌在宫中选秀。

他的父皇病的极重, 司天监那群庸才不知哪里看出来的星象说要办喜事冲冲晦气, 这下好了宫中大张旗鼓的办选秀,首当其冲就是楚倦这个身份尊贵的靖王。

庄恒在京中养伤, 大夫说要静养他当耳旁风, 闲不住穿个紫貂皮捂的严严实实跟着楚倦跑, 美人们环肥燕瘦各有所长,可惜他没眼福看, 中午不知喝的什么药这会儿一直打瞌睡, 突然猛地一下被琴声吵醒, 睁开眼立刻先鼓掌。

“好、好、好!”

楚倦:“……”

弹琴的美人:“……”

堂下弹琴的美人脸都绿了,剩下的也捂住嘴偷偷笑开。

楚倦额头青筋跳了跳,好歹找了个理由让各位大人的千金们先回去,然后冷冷瞥了一眼庄恒。

庄恒摸摸鼻子,干咳一声,赶紧转移话题:“哎呀, 这是边塞刚送来的八百里加急?”

“这是什么?”

他眼尖一下子看见桌上还有一个包袱,看着像件衣裳,他寻思着或许是那群小子在边塞猎到好皮毛特意送回京中的,伸手就打开了。

里面果然是一件上好的皮毛, 上面静静卧着一张纸, 他奇怪这信怎么都不用信封装一装咦了一声抖开信, 然后尴尬的僵住了。

怕楚倦不打开而直接不买信封的某人已社死。

温暮归不是一个坐以待毙顽固不化的人, 他从来都不是。

楚倦折磨了他三年将他放走,又大度的给予他一部分的兵权,不尽的折磨和驯服并没有换来应有的怜惜,反而是更为刻骨的剥削。

因爱生恨,因爱而生怨怼,温暮归不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相反他的骨头比谁都硬,他的傲气比谁都盛。

楚倦摩挲着手上墨玉的扳指,嘴角明明带笑,眼底却不见任何暖意。

这件事兜兜转转传到了边塞,与当时之事已经传的相去甚远,说是靖王大庭广众之打开了他送的东西,与友人嘲讽于他,当时正是选秀之时,叫一众贵女也看了笑话,而今已在整个皇城传的沸沸扬扬。

听见这事时温暮归正在割去腐肉,他去年冬里带军突袭时左臂和后背负伤,当时在敌军腹地没处理好伤口,这伤从去岁拖到今春,终于是恶化化脓,烂了一片。

由于已经错过了上药最好的时机,这回只能将后背和臂上腐肉用刀剔尽。

本来是喂了一碗麻药的,或许是那药受了冬潮又或是实在不是常人能受之痛,他竟生生疼醒过来,一场大战刚过,军中哀鸿遍野断腿断臂的军士数不胜数,连麻药也稀缺。

军中的大夫前两天因胡人作乱死在了乱军当中,如今军中最好的大夫是他的徒弟,一个年不过十五的孩子。

在他的师父还在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学徒,在冬日最冷的时候被送回皇城购买药材,侥幸逃过了一场屠戮,他的手发着抖给温暮归割去腐肉的时候嘴唇都还在不住哆嗦。

温暮归咬着刀柄,看着那少年额头冷汗不住,哑声道:“你给我讲、讲讲皇城的事吧.......”

学徒已经吓坏了,哆哆嗦嗦的说话也颠三倒四,他隐约知道一些将军和靖王之间的瓜葛,可总也不忍心说到那里去。

毕竟大人在皇城已经是一个公认的笑柄,他挑着说皇城大街上的烧饼,春风习习里吹开的大朵大朵的桃花,也说他运回的许许多多的药材,能治好所有的病症。

却没有一句说到温暮归的心坎里。

左臂的腐肉被从骨骼上刮了下来,鲜血沾染了他凌乱披下来的长发和被血染黑的布甲,他疼的全身无意识的发抖,汗水把眼睛都粘住了,声音却还带笑。

“说点、我想、想听的.......”

所有人都知道他想知道的到底是谁的消息。

那小学徒看着他,手上的刀也哆嗦,人也哆嗦。

怎么说呢?说他寄给靖王那样私密的信被旁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拆开,说一众贵女都瞧见了他的低贱下流,说所有人都嘲笑他不愧为靖王娈宠。

说什么呢?说靖王完全没有一丝回护之意。

大抵是疼的受不住,温暮归已经闭上了眼,死咬着牙,脸上却近乎荒诞的漫起一点笑,嘶声道:“继、续......”

学徒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能说街巷里听见的各种传言,说病重的帝王给靖王相看中的贵女,说所有人都说靖王行事蛮横骄纵非明君之相,说陛下偏袒靖王太过,说皇六子今年崭露头角......

他的话如此之多,絮絮叨叨,到了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能嘴唇不停的开合,直到给他打下手的师弟骤然的喊了一声:“大人——”

他在混沌中抬头,才猛地看见温暮归的眼已经闭上,如瀑的汗水从他脸上滑落,脸颊下方滚落的却分不清到底是冷汗还是眼泪。

两人急忙要把他口中的刀柄拿下,他的牙齿都已深嵌进刀柄,僵硬的不能张合,等拿下来时那刀柄上一排牙印,而温暮归口中已尽是鲜血。

学徒慌忙猛拍温暮归的后背与心口,又拿了准备好的热药对着他的嘴猛灌。

他像一具尸体一样水灌不进,褐色的药汁漫出来顺着脖颈往下,学徒的手已颤的收不住,去探他鼻息那一刻像是已死之人却骤然攥住了他的手。

那力气大的让人惧怕,学徒大喊一声大人,附耳过去却听见那人似乎在迷蒙之中说些什么。

他凑的太近了,却依然只能看见温暮归的嘴唇张合,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能看见滚烫的泪水从他眼眶里滚落了出来。

那只攥住他的手却松开了,再抬头看时,温暮归一双眼已半睁开,那双眼失魂落魄的望着头顶碧蓝的苍穹,似哭似笑,半晌,忽的嘶声喃喃。

“我不如他......”

利刃割去腐肉意识朦胧的时刻他想的却是当年在皇城外惊鸿一瞥。

楚倦是回皇城养伤的王爷,他是带官兵奇袭匪寨的少年郎,楚倦刮骨之时他去见他,彼时楚倦一身黑金长袍遮住半身,半倚靠在马车上,哪怕是刮骨疗伤如此剧痛仍是气度威仪,只有额前冷汗密密。

这世上有什么人配去评论他的对错?妄自评价他的蛮横骄纵?没有人吃过他吃过的苦,那些在皇城里指点江山的文臣们,何曾在边塞啃过草皮喝过兽血,何曾不眠不休奔袭千里,又何曾刮去身上一层血肉。

没有人配来指责评论楚倦,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