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马上
祝余是很舍得下苦工做一件事的,一旦确立了目标,就闷头努力,吃饭都匆忙,是一种在别人看来异常刻苦但他习以为常的状态,毕竟他之前就是这样从400开外到年级11的。
白天见缝插针不断练习纠错背稿,晚上回去反复看优秀演讲视频,这在其他人眼里简直是晨兴夜寐了。
他几乎每节下课都对着梁阁演讲,他都觉得梁阁要烦,可梁阁只说,“不会。”
他也问其他人,他们都说,“很好!”“很有感染力。”“进步很大!”
“真的吗?”
霍青山点头,“当然,我要是评委你肯定一等奖!”
今天下午就要比赛,中午祝余和其他人一起去礼堂看了一趟流程,回来经过礼堂和勤学楼中间的小广场,他忽然记起上学期还在这里挨过李邵东两脚,于是他让李邵东断了腿。
无意间一瞥,看到林荫道后面有一群人在抽烟,中间那个是霍青山,他旁边有六七个男生,很多高二高三的,有比较混世的,也有高大的体育生,都是学校里比较招摇的熟面孔。他看见霍青山浑不在意地提腿踹了其中某人一脚,留下个鞋印,笑着骂了句什么,一圈人都笑起来。
因为这学期梁阁做了纪律委员,霍青山就也不甘落后地去竞选了个体育委员,每天做课间操的时候都站在最前面,十分俊俏讨喜。可他现在丁点儿也不像平时在班上阳光跳脱的大男孩,他虚虚咬着烟,唇角翘着,笑得嚣张又放肆,五官都显得邪气。
祝余失神片刻,别过脸,当作没看见,快步要走。
可霍青山眼尖发现了他,上挥着手,明亮而热情,“祝观音,过来过来!”
祝余在原地定了两秒,还是过去了。
他一过去霍青山就用鞋底把烟碾了,“掐了掐了,都他妈掐了,没见好学生在这吗?”
又站在他身后,两手扶着他肩膀,问他,“呛着没?”
祝余拘谨地笑着,像个从没闻过烟味的好学生那样羞涩。
霍青山赶紧把他周围的烟挥开,又是那个明亮讨喜的样子,“都认识吧?我女儿,元旦演祝英台那个。”
一片响应声,“知道知道。”“谁不知道?”
霍青山很满意,“他今天下午演讲比赛,到场的都使劲鼓掌,热情点儿,好好捧场,听见没?”
他们很爽快地应了,有个人问祝余,“你是清泉的吧?我认识你们学校傅骧,你……”
他还没说完,祝余就出声打断了,“我不认识他。”
那人看着他,“清泉还有不认识傅骧的?”
霍青山轻蔑地嗤笑一声,“多稀罕,鹿鸣还有不认识我的呢!”
“哎哟,还有人不认识霍小爷?”“哪个有眼不识泰山的?”……
霍青山弯下身,冲着他粲然一笑,“不要怕。”
他们学校这种活动,很多是高一高二轮岗做观众的,这次是高二,应该就是抽一些班去,比赛的那两节课项曼青组织考试,他们大概率去不了。
祝余自己倒不太在意,这种校内小比赛全当试炼了,完全没到需要人助阵加油的地步,他不至于这点小场面也怯。
他从容自信地去了。
到了才发现判断严重失误,整个高二都来当观众了,其他参赛的全是每班口语最好的,听到一号演讲时祝余脑子就空了,太地道标准了,完全不是他这种一周速成可比的,旁边有人轻声背稿,每个都流畅优秀,自信大方。
他站在其中,觉得自己就是人参中的白萝卜,鸡蛋里的狝猴桃。
但他是那种八风不动的人,诚然内心已慌如乱麻,面上愈加不动声色,当英语课代表来和他搭话时,他还若无其事地清浅地笑着,游刃有余。
“其实我们班口语最好的是霍青山,这种演讲比赛的奖他拿到不想拿了,他演讲特别有感染力又幽默,评委都能笑。”
霍青山这个骗子,竟然还说他当评委自己肯定一等奖。
号码越来越近,祝余发现自己怯场了,至今他听到的每一个都比他好,要不是太怂他差点想临阵脱逃。他很没有底,因为并不是他擅长的,这简直是一个陷阱,以己之短搏人之长——这能学到什么,这完全是来丢脸的。
终于叫到他名字,他从容自若地走上了台,背脊端直身姿挺秀,甚至走出些少年翩然的风度。
但他知道自己一开口,所有人都会发现他是白萝卜,是狝猴桃。
他是高一的,没有本班同学的加持,本来只是一些惯常的稀稀拉拉的掌声,可是高二那几个调皮又很能出风头的男生疯狂起哄鼓掌,声音之大让低头开小差的人都抬起了头。
很多人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那几个男生,又回过头去看台上的祝余,想看这个人到底何方神圣,“妈耶,这人谁呀?”
他是个顶俊秀的男孩子,五官漂亮,乌黑明澈的眼睛里有惶乱的不安,那股易折的脆弱感,简直要叫人心生不舍,可又被一种清冷的阴郁强压着,下颌微仰,看起来怯生又高傲。
整个高二都在台下,有一千多人,还有三个外教,乌泱泱的黑脑袋,一千多双眼睛投在他身上,远不是在班上开会时那几十张熟面孔能比的,就算他不断心理暗示,台下都是猪,是大白菜,也无济于事。
喉咙像黏在一起了,后背手心都是冷汗。
他无端回想起寒假时和梁阁玩那个大热的手游,他几乎没接触过这类操作复杂的游戏,刚开始玩笨拙又紧张,甚至分不清视野和移动,手忙脚乱。梁阁像看穿他的慌张,“如果你害怕,就叫我的名字。”
他不想那么没用,可危险时脱口而出,“梁阁!”
他听到耳机里梁阁低低地“嗯”一声,“马上。”
每次都这样,有时他甚至不知道梁阁在哪里,就看见对面被梁阁冷静利落地一击爆头。
“梁阁。”
“马上。”
他没想过会这样依赖一个人,明明是在游戏里,可他觉得特别安全,什么也不用怕,因为只要叫梁阁的名字,梁阁就会出现。
他甚至觉得梁阁就在他身后,手把手教他开枪,强大又沉稳,万无一失的可靠。
——如果你害怕,就叫我的名字。
“梁阁。”他在这种无助中,几乎是应激地,悄悄在心里叫了一声。
他深呼了口气,渐渐放空自己,再不如人也要开始演讲了,他抬起头来。
仿佛冥冥之中,有人穿着春季校服外套,高高挺挺地站在观众席最后,隔得很远,祝余看不清他的神情,只依稀看到少年英挺神秀的轮廓。
梁阁一路跑过来,还气喘不匀,先利落地抬起手朝他招了招。
祝余有一瞬间的失神,紊乱的心绪一下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