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希亚
我的房间远离飞艇上的其他一切设施——除了发动机舱,所以要去利扎克的办公室,得走上很远一段路。他叫我去是为了给我安排巡游期间的日程:涤故更新正式启动前的联谊会,我得和他以及其他枭狄贵族一起出席;还要帮他拉拢皮塔的首领。我同意了,因为这些事只要装装样子、虚张声势就行了,用不着动用我的天赋赐礼。
正如那些愤世嫉俗的检测员的预料,利扎克将星际巡游的终点定在了皮塔——多水的星球,以其对抗天气的创新科技闻名。有传言说,皮塔秘密储备着先进武器,如果这是真的,埃加·凯雷赛特一定能预先知晓——他现在已经被利扎克的回忆置换弄得思维错乱了。要是埃加能帮利扎克找到这些最厉害的武器,我哥哥要对荼威发起战争,征服整个星球,也就变得轻而易举了——他可是为此谋划已久。
要回到我的房间,还有一半路程,但这时,灯突然熄灭了,周围的一切都黑漆漆的,飞艇动力中心发出的嗡鸣声也渐渐弱了下去。
我听见了敲击声,有节律的:一下,三下,一下;一下,三下,一下。
我转过身,背靠在墙上。
一下,三下,一下。
潮涌阴翳一下子冲上我的胳膊,跃上了我的肩膀,我脚下的应急灯带开始闪烁,一个人影向我冲过来。我弯下身子,用胳膊肘狠击对方。肘部撞击到盔甲的时候我不禁破口大骂,同时身轻如燕地转了个身——之前练着玩儿的舞蹈,已经和我融为一体变成了本能。我抽出潮涌之刃,冲着偷袭者狠劈过去,把她压在墙上,用锋刃抵住她的喉咙。她自己的刀则掉在了地上。
她戴着面具,一只眼睛那里是缝死的,一条厚实的头巾罩在头上,从额头到下巴遮得严严实实。她和我差不多高,盔甲是自己赢得的,奇阿摩的皮做的。
我碰到她的时候,她呜咽了一下。
“你是谁?”我说。
我话音刚落,飞艇上的备用扩音器就响了起来。这个扩音器很旧,是从早年间的飞艇上拆下来的,传出来的声音细弱扭曲。
“诺亚维克家族的长子,将让位于贝尼西特家族,”扩音器里说,“真相可以被遮掩,却不会被更改抹杀。”
我等着它继续,但没声音了,扩音器关上了。飞艇里的嗡鸣声重新响了起来。这个女人在我手上,我的胳膊或是利刃,随时能要她的命。这时她低声抽泣起来。
“我可以逮捕你,”我轻声说,“逮捕你,然后把你带去审讯。”我微微点头,“你知道我哥哥是怎样审讯犯人的吗?他用我,用这个。”我唤起更多阴翳逼近她,黑色的斑纹盘绕在我的前臂。她叫起来。
有那么一瞬,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莱蒂·扎伊维斯。
我放开了她,从墙边退开。
地上的灯带恢复了正常,自下而上地照着我和她。我能看见她仅余的一只眼睛闪烁着,看着我。舱顶的灯也亮了,她沿着走廊飞奔,在转角那里消失了。
我没去追。
我死死攥住拳头,免得双手发抖。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如果被利扎克发现的话……
我捡起了她的刀——如果这也能叫作“刀”的话。那只是一根带有锯齿的金属棍子,是手工打磨的,尾端包上了一圈胶带,聊作刀柄——我走动起来,不确定要朝哪个方向走,但我需要走动,一直走动。我没受伤,没有证据表明刚才发生了偷袭。但愿走廊里够黑,这样安保录像里就不会显示出,我放走了一个造反的。
我刚刚做了什么啊?
我在走廊里跑了起来,脚步声回荡在身后,几秒钟后我一头扎进嘈杂的人群里。一切都是喧闹的、紧急的,一如我的心情。我把双手缩在袖子里,免得不小心碰到别人。我不是回房间去,而是要赶在所有人之前先见到利扎克——我必须确认,他相信我与此事无关。拒绝帮他折磨人是一回事,参与政变却是另一回事。我把那个偷袭者的刀子放在口袋里,藏起来。
我跑到利扎克的房间那里——他的房间在飞艇的尽头,距离生命潮涌最近的地方,但是卫兵们把我拦住了。他们让我到办公室去找他,在我还不确定他会不会让我进门时,他立刻就嚷嚷着下令让我进去。
利扎克光脚站着,对着墙壁,手里抓着一杯稀释的缄语花花水——我练了这么久,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没穿盔甲,当他看向我的时候,目光里的神色混乱极了。
“你想干什么?”他问。
“我……”我停住了。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除了自保。“我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我当然没事。”他说,“瓦什杀了两个叛贼,他们甚至都没能闯到这附近来,一声不吭地就死了。”他拉开了一扇舷窗上的窗帘——这舷窗比其他的都要大,几乎和他差不多高——他向外看去,凝视着正在变成深绿色的生命潮涌。它就要变成蓝色了,入侵别国、涤故更新的时候就快要到了——那是我们的祖先留下的传统。“你觉得几个刺客的把戏就能伤了我?”
我走近他,小心翼翼地,仿佛他是一头野兽:“利扎克,遭到袭击的时候有些慌乱是正常的,完全没关系啊。”
“我没慌乱!”他大吼大叫着,把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里面的缄语花花水洒得到处都是,染红了他的白色袖口。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星际巡游。那时候他帮我系紧安全带,动作又快又干脆,还会因为我紧张而嘲弄我。他变成现在这般可怕、残忍,并非他的过失,是我们的父亲把他塑造成了这样的人。拉兹迈·诺亚维克给过我的最大恩赐,就是他不在乎我——这比赐予我生命重要得多。
我理解利扎克的威胁、愤怒、轻蔑、恐惧。我也从未温和待人。我们的父亲以目的鲜明的胁迫和恫吓的静默作为武器,我们的母亲则以仁慈和蔼作为无声的利刃。此时此刻,我更像拉兹迈,不像伊莱拉。但这是可以改变的。
“我是你妹妹,你没必要这么对我。”我尽可能温和地说。
利扎克盯着袖口上的红色污渍,没有回答。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信号。
“你还记得那时候,咱们在我房间里玩儿那些小玩偶吗?”我说,“你还教我怎么用刀。我总是攥得太紧,指尖的血液都不流动了,是你教我怎么握刀的。”
他皱起了眉头。我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或许这部分记忆他已经置换给埃加了?抑或是有些痛苦的记忆已被埃加的温和记忆取代?
“我们不能总这样,你和我。”我说。
他静默的时候,我充满希望——希望他能多少改变对我的看法,希望我们的关系能有所改善,慢一点儿也不要紧,只要他能释放掉自己的恐惧。他的目光与我的相交——就要成功了,我能看见,能听见。我们还能变回从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