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希亚
“跟我来。”那天晚上,我在厨房门口和敖特佳会合。她手里紧紧攥着刺客留下的那把刀子,白色的胶带在她的指缝间若隐若现。她找到那个人了。
我戴上面罩,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我穿得严严实实——长裤的裤管塞进了靴子里,外套的袖子盖住了双手,面罩遮住了脸——这样就不会被人认出来了。不是每个枭狄人都知道我长什么样,因为我的面容并不会像利扎克那样,被灰泥石膏雕在所有公共建筑和重要的厅堂内。不过,一旦人们看见潮涌阴翳出现在我的脸上,或是蜿蜒在我的胳膊上,他们就知道是我。今天我可不想被发现。
我们从诺亚维克家族占据的侧厅出发,经过公用训练竞技场和游泳池——枭狄小孩可以在这儿学习游泳,为降落到多水的星球巡游做准备——经过飘着面包焦香的咖啡厅,以及一些清洁橱柜。当敖特佳的步子放慢,更紧地握住那把刀的时候,我们已经差不多走到引擎甲板了。
这里距离飞艇的引擎太近了,要是我们想说几句,非得大喊大叫才能听见,而且到处弥漫着一股机油味儿。
敖特佳带我走远一点儿,来到了起降平台附近的技工宿舍。我们面前是一条又长又窄的走廊,两侧是一个个门厅,间隔不过几英尺,上面都标着名字。有些门上装饰着夜珠灯挂,或是硫黄石提灯,都是五彩缤纷的,还有的门上用机械图纸拼贴成了动漫形象、家人和朋友的马赛克拼图。我觉得这儿简直就像另一个世界,和我所知道的枭狄世界两两相隔。我真想让阿珂斯也来这儿看看,他一定会喜欢的。
靠近走廊尽头,有一扇装饰得很简单的门,“苏尔库塔”名牌之上只有一束干的极羽草用金属坠子缀住,还有几页像是技工手册的纸,是用另一种语言写的——一定要我猜的话,皮塔语。严格来说,这些都是违禁品:除政府许可的译本外,出于任何目的持有枭狄语以外语言的文献资料都是违法的。不过在这儿,我想没人会那么一丝不苟地苛责这些东西。被利扎克·诺亚维克所轻视忽略,未尝不是一种自由。
“她就住这儿,”敖特佳说着,用刀尖拍了拍门,“不过她现在不在。今天早上我跟踪她过来的。”
“那我就在这儿等她吧,”我说,“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敖特佳。”
“别客气啦。我们见面太少了,我觉得。”
“那就经常来看我啊。”
敖特佳摇了摇头。“你我的世界之间隔着一道鸿沟呢,”她把那把刀递给我,“当心点儿。”
我冲敖特佳笑笑,她走了,消失在走廊另一头的拐角。我试着推了推门,没锁——我想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走进屋子,我发现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小的房间:一角嵌着水池,另一边床架上放着床垫,床底下有一个箱子,里面装着电线、开关、螺丝。墙壁上镶着磁条,上面吸附着各种工具。它们很小,小得我都怀疑自己没法儿用。床边还有一张照片。
我靠近一点儿细看。照片里有一个金色长发的女孩,挽着一位女士,她的头发像银币一般,是银白色的。在她们旁边,有个小男孩把舌头伸出嘴巴,正在做鬼脸。背景里还有几个人——大多数都是浅色头发,至于其他的就模糊得辨认不出了。
苏尔库塔。这名字是不是有点儿熟悉?还是说我有点儿犯迷糊了?
在我背后,门开了。
她又瘦又小,就跟我印象中的一样。她的袋状连身工服扣子散开,半脱至腰间,里面是一件无袖衬衫。她金色的头发向后扎住,戴着一只眼罩。
“啊——”
她伸开手指,绕到身体一侧。她的后兜里有什么东西——工具之类的。我看见她的手慢慢地往后挪,想要掩盖住自己的动作。
“来呀,把你的螺丝刀或其他什么玩意儿拿出来。”我说,“我很乐意再制伏你一回。”
她的眼罩是黑色的,大小不合适,戴在她脸上显得太大了。但是她的另一只眼睛却和我遇袭时所注意到的一样,鲜艳的蓝色。
“不是螺丝刀,是扳钳。”她说,“希亚·诺亚维克到我的陋室里来干什么?”
我从未听过自己的名字被人这样满怀恶意地念出来。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游刃有余的困惑表情,如果不是确信刺客是她无疑,我也许会被蒙混过去。不管利扎克怎么说,我还是很会“见微知著”的。
“你的名字?”我说。
“闯进我家的人是你,现在你倒来问我的名字?”她退后几步,关上了背后的门。
她比我矮一头,但她的动作强劲有力,目的明确。我毫不怀疑她是个颇有天赋的斗士,也许正因如此,那些叛逆之人才会派她去偷袭我。我很想知道,他们是不是打算让她杀了我,不过这也不重要了。
“告诉我你的名字,这会省事得多。”
“好吧,缇卡·苏尔库塔。”
“那么,缇卡·苏尔库塔,”我把她那把差强人意的刀子放在水池边上,“我想这个是你的。我是来物归原主的。”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没告发你,你觉得现在我会告发你吗?”我做出吊儿郎当的样子,像她一样,但是这种姿势让我觉得很不自在。我的父母向来要求我站姿挺直,膝盖并拢,手上没东西的时候就交握在一起。作为诺亚维克家族的一员,“随便闲聊”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所以我从来就没学会过这一“艺术”。
她脸上的困惑神情消失了。
“当时你要是带上这其中的一件作为武器,运气可能会好得多,但你偏偏带了这裹着胶带的……东西。”我说着,指了指吸在墙上的那些精巧器具,“它们看起来像针一样锋利呢。”
“它们值钱着呢。”缇卡说,“你找我想干什么?”
“这取决于你和你的同伙是何方神圣。”四周充斥着滴水声和管道嘎吱嘎吱的声音,霉味儿和潮湿的气息,活像个坟墓。“如果在此后的几天内,质询仍然没有得出真正确实的结果,我哥哥就要找替罪羊去送死。他们可能是无辜的,但他不在乎。”
“你会放了我,这真叫人吃惊,”缇卡说,“我以为你该是某种虐待狂。”
潮涌阴翳蓦地冲上我的脸颊,蔓延到太阳穴,让我感到一阵强烈的刺痛。我垂目看见皮肤上的颜色,强压住因疼痛带来的抽搐,鼻窦那里疼得厉害。
“或许当你们为了所谓的事业——不管那是什么——达成协议的时候,就预见到了你们的所作所为会带来什么后果。”我没理会她的评论,说道,“无论我哥哥选了谁来顶罪,他们都已是你们的预期风险。他们会甘愿赴死,就因为你们要跟利扎克·诺亚维克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