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希亚
第二天,我去看了佐西塔·苏尔库塔的死刑——不得不去。摩肩接踵,人声鼎沸,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在星际巡游期间获准举行的“盛会”。我远远地站着,和瓦什、埃加、阿珂斯在一起,听着利扎克长篇大论地讲了一通,什么忠诚不渝、枭狄人要团结,什么星系的嫉恨、议会的暴政。雅玛·扎伊维斯站在他身边,双手搭在栏杆上,手指以轻快的节奏敲击着。
当利扎克拔刀砍向佐西塔的喉咙时,我真想大叫,却强压住了眼泪。佐西塔倒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大声欢呼,而我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开眼睛时,雅玛扶着栏杆的手颤抖起来。利扎克溅了一身血,远处的看客里,缇卡紧紧地用手捂住了嘴巴。
佐西塔的血泼洒在地——像阿珂斯的父亲,像更多其他的人一样,血流满地。我突然觉得她的死是那样不公,如同一件脱也脱不掉的不合身的衣服。
还能感知到这些,何尝不是一种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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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起降平台上,按照大小不同,摆满了一堆堆灰色的跳伞服。从我所在的地方看过去,就像是一排排巨大的鹅卵石。这些跳伞服是防水的,专为到皮塔涤故更新所设计,在后面的墙边,还有一批防水面罩,可以防止雨水落进我们这些涤故者的眼睛里。很旧的东西了,是从前的巡游带回来的,不过效果还是可以的。
利扎克的专用摆渡艇有着圆滑的金色机翼,正停在舱门口待命。我、雅玛、瓦什、埃加、阿珂斯,以及其他几个人,会随他一起乘这艘飞艇降落到皮塔,和当地首领进行一场政治游戏。利扎克想和皮塔建立起一种“友好关系”——同盟。当然,还包括军事援助。他在这方面颇有天赋,而爸爸却不长于此,这一定是他从妈妈那里继承的能力。
“我们该走了。”阿珂斯在我身后说道。他今天一直生硬呆板,端起杯子的时候畏畏缩缩的,本来弯腰就能拿到的东西却非要蹲下去不可。
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不禁发抖。我想起了几天前,我吻了他。我本以为那个吻可以剥除我想象中的神秘感,从而让我解脱轻松,但它反而让事情变得更糟了。现在我知道了抚摩他的感觉、亲吻他的滋味——我因为渴望而痛苦。
“我想是吧。”说着,我们走下起降平台的台阶,肩并着肩。面前的这架小型摆渡艇,像在强光下闪耀的玻璃一般亮晶晶的,光滑的表面上烙着枭狄字母:诺亚维克。
尽管摆渡艇的外表光鲜亮丽,它的内部却像所有的普通飞艇一样简单:最后面有一个封闭的淋浴隔间和洗手间,一个小厨房,舱壁上装着带有安全带的折叠应急弹跳座椅,最前面是驾驶台。
我的飞艇驾驶技术是爸爸教的,我们能一起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这个。我得戴上厚实的手套,好避免我的天赋赐礼干扰到飞艇的导航系统。那时候我还很小,坐在椅子上也够不到驾驶台,于是爸爸就给我加了个垫子。他不是个有耐心的老师,不止一次朝我大吼大叫,但每当我做对了,他就会说“很好”,还会很用力地点头,好像要把肯定和表扬钉进我的脑袋里似的。
我十一季岁那季的星际巡游期间,他死了。当时,只有利扎克和瓦什在他身边——他们被星际劫匪袭击,不得不设法突围。利扎克和瓦什从混战中全身而退——还把敌人的眼珠装在罐子里带了回来——拉兹迈·诺亚维克却没有回来。
我往飞艇上走的时候,瓦什跟了过来,说道:“我奉命来提醒你,在皮塔务必保持行事得宜。”
“什么?我是昨天才出生在诺亚维克家族的吗?”我厉声说道,“我知道应该如何自处。”
“你确实是诺亚维克家族的,但你越来越不稳定了也是真的。”瓦什说。
“走开。”我已经疲惫得不想再说什么讥讽的话了。谢天谢地,他放过了我,大跨步地走到飞艇前部,我的亲戚瓦克莱茨正和一个维修工站在那儿。这时,一头闪亮的银色头发引起了我的注意——缇卡——她当然不是在我们这艘飞艇上工作,而是抱着仪表线板待在一旁。她手上没有任何工具,只是闭着眼睛,一条一条地捏着电线。
我迟疑了一下,能感觉到自己那种想立刻行动起来的冲动,却不知道究竟该做什么。我所知道的就是,自己已经无动于衷地站在这儿太久了,而其他人都在周围战斗着,现在是时候做点儿什么了。
“一会儿我们在艇上见吧,”我对阿珂斯说,“我想去跟佐西塔·苏尔库塔的女儿谈谈。”
他的一只手停在我的胳膊旁,好像要安慰我却又犹豫了。接着他似乎改了主意,把手插进口袋里,朝着摆渡艇走了过去。
我走近缇卡,她正用手拉着电线的接头,随后在膝上的一张小屏幕上记录着什么。
“这些电线不会电到你?”我问。
“不会,”她看也没看我一眼,“嗡嗡低鸣而已,除非有故障。你有何贵干?”
“我想见他们,”我说,“见见你的朋友们。你知道是哪些人。”
“听着,”她最终转过身看着我,“事实上,是你逼我,我才带你去找了我妈妈,然后你哥哥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她,就在两天前。”缇卡的眼睛里溢出泪水,红通通的。“你到底有什么立场来对我提要求?”
“我不是在提要求,”我说,“我只是在说我的想法。而且,我觉得你的朋友们或许同样也想见见我。你大可以我行我素,但那并非真的只与你有关,不是吗?”
她今天戴的眼罩比之前的要厚,皮肤上微微泛着光泽,好像整天都大汗淋漓似的。也许她真的出了好多汗,维修技工的小房间距离推动飞艇运转的发动机房很近。
“我们凭什么信任你呢?”她压低声音说。
“你身处绝望之中,我也是。”我说,“绝望的人总是会做出愚蠢的决定。”
摆渡艇的舱门打开了,里面的灯光照亮了地面。
“让我想想能做什么,”她冲着摆渡艇努努嘴,“你在那上面会做什么有实际意义的事吗?还是只是和政客们寒暄寒暄?”她摇了摇头,“你们这些贵族是不会亲自参与涤故更新的,对吧?”
“我会去的。”我剑拔弩张地说。但是,在她这样的人面前硬充什么特权阶级,实在太傻了。毕竟,失去了一只眼睛又家破人亡、住在壁橱小屋里的人,是她。
缇卡嘟哝几句,又回过头忙她的电线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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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斯一直盯着坐在我俩对面的瓦什,好像随时要冲过去掐住他的脖子一样。隔开两个位子,是雅玛,她还是一贯的衣着优雅,黑色长裙直垂到脚踝,看上去仿佛是在国王的早餐宴会上喝茶,而不是被安全带捆在飞艇硬邦邦的椅子上。埃加坐在距离洗手间最近的地方,双眼紧闭。在埃加和雅玛之间,还有几个人:我们的亲戚瓦克莱茨和他的丈夫玛兰,以及苏扎·库泽——据他说,他太太病得厉害,所以来不了了。在艇长雷尔旁边的是利扎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