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希亚

那些反抗者没有在咖啡厅里给我传递口信,也没有趁我穿过巡游飞艇时附耳低语。他们没有入侵我的私人屏幕,更没有引起骚乱绑架我。涤故更新结束几天之后,我正走在回房间的路上,一丛金色的头发出现在我面前——缇卡,她沾满机油的手正抓着一块脏兮兮的破布。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弯起手指,让我跟她走。

她带我去的地方不是什么秘密房间,或是狭窄走廊,而是起降平台。这里一片漆黑,摆渡艇的轮廓看起来就像蜷缩沉睡的巨兽。在远处的角落里,有人打开了一盏灯——最大的那艘摆渡艇机翼上的一盏。

如果雨声和雷声是皮塔的主旋律,机器的轰鸣声就是枭狄的主题曲。那是巡游飞艇运转的声音,我们追随生命潮涌行进的声音。所以,在飞艇的这个部位,所有的交谈都会被我们脚下一层的机器所发出来的嘈杂嗡鸣遮蔽,虽然又小又破,却正是叛军们藏身的好地方。他们都穿着维修工的那种连身工服——现在看来,也许他们真的都是维修工——他们的脸也都用同样的黑色面具遮住了,和缇卡在走廊上袭击我时戴的一样。

缇卡抽出一把刀子,用刀锋抵住我的喉咙。刀尖冰凉,闻起来有甜丝丝的味道,和阿珂斯身上那种混合药草的气味不一样。

“保持距离,再靠近他们一步的话,我就让你好看。”缇卡说。

“你们的人都在这儿了吗?不会吧。”我的脑袋里已经想出了脱身的办法,第一步就是狠踩她的脚。

“说不定你会把消息透露给你哥哥,我们会冒险曝光全部力量吗?”缇卡说,“当然不。”

摆渡艇机翼上的那盏灯掉了一个金属紧固件,于是就挂在仅剩的一个连接点上荡来荡去。

“想要见我们的人是你。”其中一个人说话了,声音听起来苍老、粗鲁。他是个大块头,留着浓密的大胡子,里面都能藏东西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强迫自己咽了口唾沫。缇卡的刀子仍然抵着我的喉咙,但让我说不出话的并不是这个。我思考了好几个月的想法,终于要在此刻清晰地讲出来了,终于要真正实施行动了,再也不是思前想后纸上谈兵了——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

“我需要为某人准备一艘飞艇离开枭狄,”我说,“虽然他本人并不想离开。”

“某人,”那个大胡子说,“谁?”

“阿珂斯·凯雷赛特。”我说。

他们交头接耳起来。

“他不想离开?那你为什么要让他离开呢?”他问。

“因为……说来话长。”我说,“他的哥哥还在这儿,神志不清,复原痊愈的希望十分渺茫。”我顿了顿,又说,“因为爱,有些人甘愿犯傻。”

“啊,”缇卡小声说,“我现在就见识了一个。”

我觉得他们都在笑话我,躲在黑色的面具之下嘲笑我。我不喜欢这样。我抓住缇卡的手腕,用力一拧,远离了她的刀尖。她在我的触碰之下叫唤起来,我用手指捏住刀背,把它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我轻轻一甩,抓住了刀柄——不知道她在刀锋上涂了什么东西,我的手指上感觉滑滑的。

不等她反应过来,我猛地伸出胳膊,把她拽过来反扣到我胸前,然后用刀子指着她。我极力把潮涌阴翳带来的疼痛控制在自己身体里,紧咬着牙齿,免得叫出声来。我在她耳边粗重地喘着气,她僵住了。

“或许我也是在犯傻,”我说,“但我不是真蠢真笨。凭着你站立的姿势、走路的方式、讲话的习惯,我就能认出你来,不是吗?如果我要背叛你,你戴不戴面具,用不用刀子对着我,都没有任何区别。而我们都很清楚,要背叛你,我就得先背叛我自己。所以,”我吹开她粘在我嘴上的一绺头发,“我们能不能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好好讨论?能吗?”

我放开缇卡,把刀子递给她。她瞪着我,揉着手腕,不过还是接过了刀子。

“好吧。”那个大胡子说。

他解开了遮住嘴巴的面具,浓密的胡子直垂到脖子下。其他人也摘下面具,其中一个就是约尔克,他站在我的右边,抱着胳膊。这一点儿也不意外,毕竟他那么直白地要让他那效忠诺亚维克家族的老爸死在竞技场上。

其他人不必操心,那不重要,我在意的是他们的发言人。

“我是托斯,你说的事情我们可以做到。”大胡子说,“想必你也明白,应该满足我们的一些要求作为回报。”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问。

“我们需要你帮我们打入诺亚维克庄园内部,”托斯壮实的胳膊环抱着。他的衣服来自其他星球,对枭狄寒冷的季节来说,实在太单薄了。“在沃阿城。星际巡游结束之后。”

“你是流亡者吗?”我冲他皱起眉头,“你穿的衣服是外星球的。”

流亡者逃到其他星球才得以躲避枭狄政权,安身立命,这些反抗者和他们有联系吗?这是讲得通的,但我之前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流亡者无疑比枭狄本地针对利扎克的反抗者更具破坏力——对我本人也更危险。

“鉴于我的意图和目的,流亡者和反抗者没有不同。我们想要的都一样:罢免你哥哥,让枭狄社会回到你的家族以不公玷污它之前的样子。”托斯说。

“以不公玷污它,”我重复了一遍,接着说,“优雅的措辞。”

“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托斯毫无幽默感地说。

“撇开优雅,更直白一点儿,”缇卡说,“你们让我们忍饥挨饿,垄断了药物,更不用提挖出我们的眼珠,或者其他什么让利扎克最近爽得很的好事。”

我想抗议说我从未让任何人挨饿,或是不让他们拥有充足的医疗资源,但我突然意识到争论这个是不值得的。反正我并不真的相信这些。

“好吧。那……诺亚维克庄园。你们打算在那儿干什么?”我能帮什么人进入的建筑,就只有这一座。我知道所有利扎克喜欢用的密码,除此之外,绝大部分安全门都是用基因密码上锁的——我们的父母过世之后,利扎克在庄园内做了不少改动,安装这套系统是其中一部分。而我,是唯一一个和利扎克拥有相同基因的人,我的血液可以把他们带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我认为你不必了解那些。”

我皱起眉头。反抗者——或是流亡者,想在诺亚维克庄园里面做的事情,只是有数的那么几件。我决定做个假设。

“我们直讲吧,”我说,“你是要我参与暗杀我哥哥的行动。”

“会让你为难吗?”托斯说。

“不,”我说,“不会了。”

尽管利扎克对我做了很多不堪的事,但是我仍然惊讶于自己的答案如此轻易地脱口而出。他是我哥哥,我的血缘至亲,也是如今唯一能保我安全的人——推翻了利扎克,任何一个反抗者都不会想着放过他的妹妹,饶了他的帮凶。但是,逼迫我参与佐西塔的质询,以阿珂斯相要挟,这两件事已经让我彻底失去了对利扎克仅剩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