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八宝饭
梁逢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听见开门声,回头去看,裴文杰沉默地走了进来。他没有跟梁逢打招呼,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靠窗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梁逢接了杯温水,放在他的手边,坐在了他对面的那张椅子上。
“想要和我聊聊吗?”梁逢问他。
过了好一会儿,裴文杰才开口说话,声音沙哑疲惫。
“我……和他,谈完了。”
“我其实早就想过这样的一天,他狼狈不堪地祈求谅解,而我绝不原谅。好像从很久以前,我就在等待着这一天,又似乎来得太快了一些。”裴文杰说,“于是没有了真实感,似乎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他说了什么?”
“他求我原谅他。”裴文杰问梁逢,“我选择了不原谅……也许在这样的时刻,我应该宽容我的父亲,让他能够安心地过完最后的时光。可是我早就想好了,哪怕被人指责我的无情冷血,我也不会谅解他所做出的一切。一辈子肆意妄为伤害了无数人之后,在年老的时候就可以无视这些伤害了吗?不是父母就一定会被宽恕,这是我对他最大的报复。”
他那么恨他的父亲。
他用尽手段报复了这个上位者……
在漫长的岁月里蛰伏着直到消耗了裴宏的时间让这个人只剩下苍老;
夺走他的权力和商业帝国;
说出了足以让他垂死之前所有的日子都痛苦万分的话……
他终于能够品尝到一丝他所磋磨过的人经历过的所有的痛苦。
可……此时此刻的裴文杰并没有感到任何喜悦和平静。
那个挣扎、躁动、愤怒的灵魂还在沸腾叫嚣。
所有被戛然而止的平和日子,好像永远地停留在了远溪中学,停留在了曲妍还活着的岁月里。
他还是那个充满了不安全感的十七岁的裴文杰,寻找着再也得不到的东西。
一切都没有改变。
“我虽然没有经历过这一切。但是我能理解你的初衷。裴宏的独断专行是可以看得到的。”梁逢道。
“可以理解吗?”裴文杰苦笑了一声,“有时候,我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
“以前可能理解得少一些……后来慢慢地,多了一点。”梁逢说,“因此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尊重你,支持你。”
梁逢一如既往的温和,娓娓动听的声音安抚了裴文杰有些茫然的内心。
纷乱的无措像是飘舞的尘埃,缓缓落定。
裴文杰的神智终于清明。
他说:“我不想在这里过夜,我们回家。”
“好。”
梁逢随着他站了起来:“我们回家。”
回家……
从什么时候开始起。
已经是“家”了。
*
他们改变行程一起下楼的时候,着实让施俐莉和裴箐吃了一惊,但是裴文杰心意已决,还是带着梁逢走了。
回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裴文杰照旧要一言不发地回自己房间,刚脱了外套,梁逢就问他:“你饿不饿,我给你做点宵夜?”
裴文杰本来想按照这半个月以来的习惯拒绝,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个字:“好。”
梁逢便洗了手系上围裙,从冰箱冷冻层拿出之前包好的馄饨给裴文杰煮了一碗。
热水的时候,他又架了蒸锅,蒸上了些早就包好的包子和其他蒸品。
然后从冰箱里拿出黄瓜来,拍碎了凉拌。
“你这几天不在家里吃饭,我和楠楠就吃得少了,菜也买得少。”他边忙活边说,“哦对了……于方辞职了,然后我打算跟姜危桥合伙做生意。他提了些点子我觉得还挺新潮的。”
“他说什么?”
“他说想搞中央厨房标准化,做品牌和口碑。”
“想法是不错的,但是这个就比较费钱。”裴文杰说,“你们投资从哪里来想好了吗?如果有需求,我可以投一部分。”
梁逢打鸡蛋的手一顿,然后摇了摇头:“算了吧,我还欠着你好多钱没还清。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如果我再拿投资,更还不清了。现在还不着急,我再想想办法。”
他说完这话,加快速度打匀了碗里的鸡蛋,在沸腾的汤锅中导入,形成了一个漂亮的蛋花,很快一碗西红柿鸡蛋汤就出锅了。
他将蛋花汤放在裴文杰面前,又关掉蒸锅的火,从里面拿出包子,还有盛满糯米的瓷碗,又用盘子将那只碗盖住,倒扣,一碗色泽鲜艳的八宝饭就脱模而出。
“我前两天做好了放在冰箱冷冻着的。想着过年前后么,做些什么甜点应景。”他笑了笑:“说起来,八宝饭还是去远溪中学的时候,从你母亲那里学会的……你尝尝看甜不甜,还是不是西北那个味道。”
那碗八宝饭上的葡萄干呈现出绿宝石的色泽,下面的蜜枣与干果像琥珀一样。糯米早已经软烂,堆叠在一起,被糖分和果干的香甜晕染成了一片深红。
裴文杰夹了一筷子八宝饭,放入嘴中。
柔软又甜蜜的感觉,在糯米的香气中让人熏熏然。味蕾上的那缕甜美的喜悦,让他穿越时间,回到了曾经的那间屋子。
——曲妍好像正从蒸锅里端出八宝饭,又烫到了指尖,在耳朵上摩挲着降温,然后回头笑着招呼他:“文杰,来帮妈妈尝尝看八宝饭,看甜不甜?”
“甜吗?”梁逢忐忑地问他,“我甜点方面可不是很擅长啊。不一定好吃的。”
裴文杰抬头深深看他,勾着他的脖子凑过来,亲吻他,用刚品尝了八宝饭的舌尖去沾染他的味蕾。
两个人在中岛一侧吻得气喘吁吁,好半天才分离。
“甜不甜?”裴文杰哑着嗓子问他,“梁老师?”
他笑了笑道:“好像很甜。”
春意早爬上了梁逢的脸颊,连他的眼中都盛满了荡漾的春。两个人虽然分开了,可激荡的氛围却还在一处。
不用言语,在这个时刻。
只需要这样的对视,就已经将所有的话都讲完。
裴文杰牵着他的手,离开餐厅,穿过走廊,直到进入卧室,合上房间门的那一刻,他们又缠绵在一处。
用每一次的热吻诉说着爱意。
沉默是最好的手段。
他不提,他也不用答。
他们像是最热恋的情侣那样,热烈的相拥,坦诚相待。
仿佛半个月前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争执从来没有存在过。
一场热烈的荒唐发生。
梁逢躺在软绵绵的被子里,被裴文杰拥抱在怀里,裴文杰的手在抚摸他指尖。
“……表呢?”裴文杰突然问。
那块格拉苏蒂的偏心已经不在他左边手腕上。
梁逢愣了愣,低头看自己手腕,然后才意识到裴文杰在说什么。
他抬手握住自己的左手腕,像是要掩盖那个地方,过了片刻道:“那天……玻璃碎了……零件也丢了好几个。我放在抽屉里,打算迟一些去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