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谢之容笑着垂首道:“是臣的过失。”

萧岭长叹一声, 有气无力道:“我们得先心里有数,如今国库吃紧,并不是哪处都能全然顾及到, 既要以要紧处为先, 又不能让各地驻军守将觉得厚此薄彼, 君臣离心, 然后在叫户部和兵部办。”

既要以要紧处为先,又不能让人觉得厚此薄彼?

恐怕这时候兵部尚书和户部的代尚书都会觉得莫名其妙, 难以下手。

果然如谢之容所料,张景芝开了个好头,之后的密折和年礼源源不断地送到来了。

为了贯彻年底和皇帝哭穷要钱的原则,各地守将不约而同地将年礼送得极其简薄, 多是当地的特产土仪, 但像张景芝那样送一筐枣一筐核桃的还是少数,譬如靖州守将就虽然只送了皇帝当地特产的柿子饼, 但是, 人家送来了二十箱, 虽然这二十箱也用不了十几两银子,但和张景芝那两筐干果还是高下立判。

至少赢在了数量上。

萧岭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核桃和枣太少没法送, 但柿子饼多,亲近王公和大臣们大多收到了皇帝送的柿子饼, 感恩戴德之余也满脑子雾水,想不出皇帝的意思, 于是遍翻典籍, 试图找个说得通的和柿子有关的典故来解释皇帝突如其来的行为。

萧岭为帝虽不宽和, 但他待臣子非常不错, 从他涨把臣属的月俸涨了数倍,又增加了额外杂费开支供给这点就看得出来,且每次赏赐有功官员,都是既升官又予以非常实际的物质奖励,但,送吃的是头一次。

还是柿子饼。

待送东西的太监走了,陈爻可谓涕泗横流,端着碟子就要往官署外走,被正好走进来的萧琨玉看见,皱眉问道:“去哪?”

陈爻抱着盘子,哽咽道:“我拿回去给我爹看,让他看看儿子出息了,得陛下亲赏的……果品。”这到底算菜还是算果子?

萧琨玉淡淡道:“无故离开官署要扣俸禄,况且陈大人,我若是没记错,令尊远在万里之外吧?”

想溜出去不干活就直说,找的什么不过脑子的由头!

陈爻愣了下,被萧琨玉拆穿了也不尴尬,马上感念道;“陛下待臣如此关怀,臣感激不尽,愿为犬马,才能报陛下之万一,若能以身相许,或能报一半。”

萧琨玉听陈爻如此畅想,蓦地想起谢之容那张对着萧岭永远如沐春风的脸了,上下打量了一圈长得尚可,但是正在傻笑的陈爻,觉得他要是入宫,大约命不久矣,遂让陈爻赶紧回去,莫要痴心妄想。

此刻未央宫中,萧岭正目光无神地念着信,嘴边送来了一块柿子饼,他下意识叼住了,咬着继续看信。

谢之容小指微蜷了下,突然凑过去,吮净萧岭唇上被蹭到了糖霜。

并非每个州都有守军驻扎,晋朝守将有六位,中州守谢之容、玉鸣守张景芝、黎江守顾廷和、靖州守方涣、安南守宋淮月、鹤府守徐白,其余各州都无重兵,兵士只做防御与小规模进攻用而已。

其中以中州守与玉鸣守地位最为超然,前者拱卫京城,必有皇帝最最信赖之人,后者毗邻羌部,数十年来征战不断。

其中送的最多的莫过于方涣,最别出心裁的是宋淮月,特意送了一棵已然挂果的小金桔树来,一路上从南地到北地,大约是马车内保暖工作做的很好,竟然没冻死。

金灿灿一棵,萧岭让人换过盆,留在未央宫。

宋淮月还说载树都是安南之土,请陛下赏玩之。

萧岭很想回宋淮月没话同朕说起身可以不说。

送来的全是吃食,从干得吃一块要喝两杯茶的糕点到水果无一不有,多是挑好运送的当地特产。

看过信,萧岭拿下嘴里的东西,一面吃一面道:“安南太平,可暂且搁置。”

少给点。

谢之容得萧岭应允,道:“鹤府亦然,靖州与兆安相近,以后若要对兆安动兵,最近的调兵处就是靖州,可比鹤府与安南高些,至于玉鸣,位置险要,不需臣言。”他看向萧岭。

玉鸣关毕竟是张景芝在守,谢之容至少在明面上应该避嫌。

萧岭哀怨道:“尊师要是给朕送两筐核桃两筐枣,朕都没觉得自己这样亏。”话锋一转,“玉鸣乃是边防重中之重,玉鸣必要占先。”

谢之容给萧岭剥了个核桃,待皇帝接过往嘴里送一块,才问:“中州呢?”

萧岭咀核桃的动作一动,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无辜无害的谢之容,“你……”

你老师张景芝好歹还知道给朕送两筐干果当年礼再要钱呢!谢之容你就给朕剥了仨核桃便直接要了是吗?

半天才憋出一句,“借核桃献朕?”

谢之容道:“中州无所出,”中州最多的盛产就是天潢贵胄和世家豪族,但现在已经没了大半了,况且萧岭作为一个从小就在中州长大的皇帝,凡中州所有,几乎都见过,谢之容连个特产当年礼都送不成,“不若陛下直言,臣即可就去办?”

萧岭闻言立刻来了精神,把朱笔往谢之容手里一塞,“拟个章程。”

谢之容怔然,“陛下,臣……”

皇帝刚才是把朱笔给他了吧?!

萧岭已经起身给谢之容让了个位置,“请。”

“臣不敢。”谢之容双手奉笔,立时就要为自己不察接笔请罪。

萧岭点了点纸,“你做好,朕再誊写一份,这是你给朕送的年礼。”

谢之容就在身边,关于军中的事情不让谢之容干岂不是可惜了谢之容过年留在宫中?

皇帝态度坚决,谢之容只好动笔,只觉那支笔沉得心惊。

心绪翻腾。

他垂眼。

萧岭很好,但萧岭似乎永远都不知道,他这样信任的举动,会如何助长旁人的野心。

而后,萧岭收到了一份比起其他几位守将那些吃食贵重了不知多少,却出乎他意料的年礼。

顾廷和送的。

黎江产珠,顾廷和送来了九斛明珠。

每斛大小相同,最大的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最小的也有人骨节一般大。

光若露生琼海,色似霞接绛河。

一派珠光,映照得整个书室都亮了起来。

顾廷和这是何意?

原书中对顾廷和的描述太少了,萧岭只知道顾廷和姓甚名谁,长相习惯品性一概不知。

谢之容提笔的手连停都未停,似乎根本看不到那耀目的明珠。

萧岭捏起一颗小的,在桌上轻轻一弹,那每一颗都价比黄金的明珠在桌上一滚,撞在了谢之容空闲的那只手上。

“一斛明珠万斛愁,”萧岭笑眯眯道,眉宇间半点愁郁都无,“既然是顾将军的心意,那就收起来吧。”

留着赏人也是好的。

与年礼一同送到的还有顾廷和的信。

萧岭拆开信,而后惊讶地发现顾廷和的字写得很好看,是一种非常圆润娟丽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