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认输好么

燕熙这日散值, 北原王府的马车又候在工部外头了。

同僚的反应有了微妙的变化。

下早朝那会,大家瞧他还是私底下指指点点的;

待他乘着北原王府的马车回到工部, 同僚们眼睛都直了;

这会方循一个四品将军当着车夫又来接他, 绿呢马车上绣着的威风凛凛的“宋”字,硬是逼出了过往官员们的笑脸。

一同散值的工部同僚们竟是主动与燕熙招呼话别。

燕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自入仕以来,于人情上极尽注意, 收效甚微。比不过一个“宋”字,什么都不用做, 大家便主动恭维了。

燕熙心中轻嘲:所谓人情练达,都是徒费工夫。交际场上, 说到底是权势交融。驱利避害、捧高踩低,人性劣根千年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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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施然往马车走去,身后头的人都伸着脑袋瞧方循主动过来迎燕熙了。

燕熙下了台阶,方循便接过他随手拎的装书册的布袋。

嫉妒、羡慕、惦记……众人各怀心事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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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门口, 大石狮子背后的阴影里,站了个小太监。

这太监燕熙面生得很, 不过十四五岁, 却穿了掌事太监的服饰。

小小年纪得当上掌事太监的, 只可能……是大皇子燕照身边的宫人了。

燕熙自然是见着了,可事不关己,燕熙笔直走过去。

不想那小太监却小声地唤他:“宣大人, 宣大人。”

燕熙有些意外, 转身回瞧。

那小太监四下张望, 生怕人看见似的, 对他招手。

燕熙以宣隐的身份, 与大皇子燕照没有往来。不过, 倒是不难猜, 这时点燕照的人出来找人做什么。

燕熙自知以宣隐的能耐,在燕照的事情上,连递台阶的资格都不够。是以并未多想,只当对方要问路或是寻人,举手之劳的事。

燕熙往前走了几步,到了能听清话的距离,隔着石狮子与小太监对话。

那小太监自我介绍说:“小的叫进安,是河西王身边的掌事太监。奉王爷之命,来给宣大人送信。”

燕熙诧异,河西王专门派人来给宣隐送信,实在有些诡异了。

信中所求定然麻烦,燕熙不想接,站定原处说:“本官并非王爷属官,与河西王也无旧识,公公,您这信送错人了吧?”

进安大抵没想到他连信都送不出去。

他急着满头大汗,焦虑又尴尬地说:“宣大人,求您,看看信吧!我家王爷危在旦夕,恳请宣大人伸出援手。只要我家王爷渡过此次难关,定有重谢。”

进安说着,便要下跪。

燕熙连忙走近,将人拉住了。

以宣隐这么一个没资历的小官,哪敢受一个掌事太监的跪拜。这要叫人瞧见了,风言风语自不必说,影射猜度乃至被参也是极可能的。

进安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趁着近身,一面往燕熙身上塞信,一面哭着说:“今日若小的不能将信送到,也是无颜回去见王爷的,只能在此以死谢罪了!”

燕熙晃身退开。

进安只觉燕熙比水中的鱼还难捉,信送不出去,他哭得眼泪鼻涕横流,拿头去撞石狮子。

燕熙不耐地正要出手,只见方循已出现在进安身后,轻轻一提,便将进安拎直了。

燕熙面有愠色:“我不喜欢被人胁迫,你信拿来,但我看了也不会答应你。”

进安被吓住了,呆呆地送出信。

拆了信,里面写了满纸的话,归纳起来就两句:河西王四面楚歌,求宣隐出面请宋北溟来相助。

燕熙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地对进安说:“烦请转禀河西王,微臣与北原小王爷交浅难以言深,实在是无力相助,找我也是于事无济。”

进宝听此,眼泪哗哗直流,苦苦哀求:“我们寻了小王爷许多次,可是连王府的门都进不去,见小王爷一面比登天还难。近来只有你能见到他,求求您帮向小王爷带个话,就一句话!”

此事沾了两个王爷,宣隐一个新进小官,但凡挨上点边,都是死无全尸的事。

燕熙在夕阳下还了一礼,洒金似的余晖把他照得像是隔了层光,他话音浅淡:“恕下官不知内情又无能为力,请河西王另寻高明罢。”

他说完转身即走。

进安前一刻还瞧得呆了,只觉这宣隐怕不是菩萨转世。下一刻就被拒绝得如坠冰窟。

他连忙飞身扑来,本以为可以抓住燕熙袍角,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以死相逼。

却没想到那燕熙那袍角近在眼前,却像是天边云,入手空空。

一抓不中,进安再无机会,被方循铁板般的身形隔开了。

进安眼睁睁看着燕熙坐上了北原王府的马车。

绣着“宋”字的马车,气势汹汹地驾走了。

工部的红漆大门旁边,走出两个人。

跟随的那位问:“裴尚书,您看……我说的没假吧?”

裴青时沉着脸站在斜照的夕晖里,半晌之后才说:“是非之人,是非事,来说是非,是非人。”【注】

跟在后头的官员脸色刷得通红。

裴青时不再管他,甩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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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坐在车上揉着眉心。

今日出了太多的事情,也方才已叫人往宫里递呈帖,明白要去文斓去见天玺帝。

他与天玺帝父子已经许久没有面对面说过话了,燕熙排斥着与天玺帝私下的见面。

可是明日一趟,非见不可。

燕熙十分烦闷。

他心绪一烦,燥意便上涌。

怀里好枚蓝帕子味道已淡了些,但这马车上似又哪里有宋北溟的味道,他调息两口,竟是燥意缓了不少。

方循驾车,隔着门禀报:“小王爷交代,今日必有人会来寻宣大人。没想着,才出工部,人就来了。小王爷说今夜请宣大人光临北原王府。”

燕熙这时转而在想燕照的处境,闻言面色不郁,沉声说:“回宣宅。”

方循驾车还在往北原王府的方向走。

燕熙冷了声:“我说,回宣宅。”

外头的方循愣了下,勒马掉转方向,再小声对燕熙道歉:“宣大人,方某得罪了,抱歉。”

燕熙嗤笑一声:“方将军但行便是,您堂堂四品将军,对下官哪有什么得罪之说。”

方循通过几日接触,多少知道燕熙软硬不吃,喜怒难辨。

他摸不清燕熙喜好,倒也发现,只要燕熙想让他明白,他是能知道这位状元郎是高兴了还是不高兴了。

若让燕熙高兴了还好,若惹燕熙不高兴了,苦果子不知要吃到哪日。

他听燕熙的语气,便知道燕熙这是明着不高兴了,他立刻败下阵来:“宣大人可饶了方某吧。”

燕熙冷哼一声,没再接话,算是此事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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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宅。

燕熙下了马车,便发觉宣宅四面都是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