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放王归北

入夜了。

燕熙在灯下看西境的卷宗, 往日这个时辰宋北溟已经来了,燕熙抬眸, 看窗外空无一物, 一轮上弦月挂在东天。

时辰不早了。

他收回目光,手上的卷宗好半晌都没翻过去一页,他玉似的手指按在泛黄的纸上, 略有湿意。

“荣”习惯了连日来宋北溟在这个时辰开始的安抚,正蠢蠢欲动地鼓动他。

燕熙的手指蜷了蜷, 当他发现好半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时,意识到自己居然是在等宋北溟。

他将此归咎于“荣”的贪婪。

燕熙对自己说:不来也罢, 省得麻烦。

露水姻缘,镜花水月,逢场作戏终将落幕,春帐藏住的亲密, 到底敌不过形势。往后天各一方,一拍两散, 各玩各的。

早断早省心。

燕熙收回手指, 今夜左不过是消磨时光, 索性连卷宗也别看了。

就在他收笔起身时,外头望安小声报:“殿下,少傅求见。”

商白珩去而复返, 定然有很重要的事。

燕熙应声:“请老师进来。”

师生俩在外间相见, 隔案对坐。

商白珩递来一封密信, 神情凝重地说:“北原有劫。”

燕熙接过信, 快速地读了一遍, 一时如坠冰窟, 沉声说:“姜西军内乱, 恐有细作;漠狄虎视眈眈,莽戎若在此时大举犯北原,只怕北原三面受敌,危。”

师生两对视一眼,面色皆沉。

燕熙瞧那信纸特殊,问:“老师,何人来信?”

商白珩道:“‘芒种’,他的消息从未出过错,可信。”

“既如此,想必北原确实形势极危。”燕熙若有所思地捏着信纸,望向窗外,怔怔出神。

商白珩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他瞧出燕熙像是在等什么人。

商白珩多少知道些宋北溟夜里来的事,他就住在几殿之远的院子,曾因听着了内侍们半夜里传热水的低语,而整夜辗转。

商白珩从未见过燕熙这等神情,忽地明白了燕熙的心思,他仓促地收回视线,坐得笔直,对抗心中猝然袭来的闷痛。

燕熙此时出神想的,却不是风月。

他想到原著也是在这个时间线,北原大败。宋氏举家上下被长公主利用后,成了弃子。

原著里,先是宋星河战死沙场;二嫂孕中得知夫君身死的消息,悲恸之下滑了胎,身子没养好,又整日以泪洗面,缠绵病榻。汉临嫣是个烈女子,最终在夫君的忌日殉了情。

如今朝堂上没了长公主,不知宋家是否能逃过一劫。燕熙冥思苦想——若能提前把汉临嫣换回靖都,或许至少能保住这对母子。

燕熙心中已有主意,转而对商白珩说:“老师,我想请父皇放小王爷回北原。”

商白珩微微阖眼,忍过了心头最痛的瞬间,他摩挲着酒杯的边缘,飞快地打量了燕熙一眼。

他是于己极残忍之人,压抑情思于他已是家常便饭,他的聪明用在情感上,照样无往不利。

他能在燕熙毫无察觉间,便调试好了情绪,转而将心思倾注于学生在那段风月中的得益——他惊喜于学生身上添了些烟火气,于是自己那点患得患失也不算什么了。

他自我开解地“想开”了,决定无论燕熙出于什么理由,都要保护燕熙这份难得主动待人的情意,于是他点头温和地说:“如何与陛下说?”

燕熙无法与商白珩说原著之事,只能就事论事道:“西境将士皆是姜氏嫡系,虽姜氏已除,但西境军仍是‘姜西军’,必得经刮骨疗毒,方可听用,过程得费些时日,西境且有一阵混乱。西境与北原相接,少不了要仰仗北原。且现下北原危急,正是用将之际,我无论出于储君、还是总督的考量,都得助北原。北原固若金汤,西境便少了一分顾虑,而且往后西境少不了要与北原携手合作,如今卖个人情给宋北溟正好。”

商白珩听燕熙说得冠冕堂皇,他微微阖睫,掩了眸色,提醒道:“直接放了宋北溟不可,得换个人回京。”

燕熙说:“听说他二嫂有孕了,将他二嫂换回来便妥。”

商白珩抬手按在案上定了此事:“此事我明日一早与内阁商议,你差人与陛下说,咱们两相使力,此事不难办。”

燕熙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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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溟坐在堂中,这几年他一手绸缪养起来的“鸽部”“隼部”和“暗部”的管事都来了。

宋北溟在等人的工夫里,已经冷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也知道现在鞭长莫及,他在靖都是一个空有爵位却无官职的质子,要斡旋什么,都得仰仗平日打点的关系。

而如今朝堂清洗,许多关系都断了。他得摸清还有多少可用的,并从中找出此次能给北原的助力。

好在,眼下得势的是新晋的清流,其中以商白珩为翘楚。这反倒叫宋北溟安下心来。他知道这批崭露头角的要员,是干实事的,北原只要能提出合理的章程,这些人有口皆碑,且还未形成私利集团,定是会凭着公心办事的。

宋北溟出色的冷静,强行镇压住了内心深处的焦虑。他作为北原在靖都和中枢的话事人,不能乱。

眼下最要紧的是从后备的运筹中给予北原支持,他肃坐堂中,面沉如水,望着一堂的管事们。

大家在他的沉稳的目光下,慢慢地镇定下来。

宋北溟是说一不二的主子,这些年要做的事情,每一件都办得漂亮,他们看宋北溟在这当口仍是稳如泰山,心中便隐隐生出北原有救的预感来。

宋北溟先问暗部:“粮食生意如何?”

暗部的几个管事稍做交流,大管事起身答:“现离着收粮季还有两个月,但几个产粮大郡的生意都谈好了。待新粮收上来,就能往北原运。去年的粮,按您的意思留了一半没用来周转,现下都屯在北原临近的几个大仓里。”

“隼部”是私卫,人人身份神秘,首领蒙着脸,也起身道:“隼部已派高手乔装成镖行护卫粮仓,北原要用粮,镖师半日内就能送到。”

北边打战,除了为地,就是为粮。只要他宋北溟抓着粮脉,北边的战再怎么打,都得回到他的谈判桌上来。

宋北溟心下稍定。

宋北溟转而看向另一侧座首的美艳女子,声音冷肃:“为何鸽部此事没有事先探查出消息?”

那美艳妇人是靖都最大青楼的老板兼头牌,名唤俞飞儿,正是鸽部的大管事。

她冷汗湿了胭脂,从椅子上滑跪在地,没了往日的千娇百媚,伏地解释道:“今年四姓被清洗,权贵们自顾不暇,楼里头生意一落千丈。原来的老主顾一大半都被发落了,咱们的消息便断了个七七八八。西境那边以前联系的几个说得上话的人,大多也被清洗了,留下的暗桩只传来些不甚有用的只言片语。咱们这里离西境又远,那点边边角角的消息来不及拼凑,路上一耽搁就晚了。属下罪该万死,耽误了北原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