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希君生翼

天子之丧, 七日出殡,国丧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礼部忙得脚不沾地, 内阁忙得焦头烂额。

国不可一日无君,燕熙在天玺帝走的次日,案头便被奏折堆满了。

他每日都按时把奏折批完, 碰到拿不定主意的,便与商白珩商议。

内阁议事, 也会请他去旁听,他大多时候不说话, 只认真听着,赞同时点头。

早朝时,燕熙没坐奉天殿的龙椅,只让望安搬了椅子在侧旁, 每日朝会政事议罢,朝臣们照例苦劝燕熙登基。

旁的燕熙都答应, 只这登基, 燕熙日日都不松口。

若按前朝惯例, 一般新帝登基,朝臣变着花样劝个三回,储君拒个三回, 到第四回 时, 储君就该痛哭流涕地应了。

可一连五日, 燕熙都没松口。

隔日就是冬至, 要行祭天礼, 此乃国家大祀之首, 要有皇帝率宗族、百官及百姓拜冬。

可是大靖只有储君, 没有皇帝。

礼部和太常寺急得跳脚,百官连跪在宫门外,把不吃饭的招都用上,结果没等来燕熙,商白珩出面,苦口婆心地把人劝回去。

于是大家就围着商白珩闹。

燕熙有老师在前头顶着,总算得了清静。

-

又两日,是大行皇帝出殡之日,要有人主持,新君在这日要诏告天下。

这下不止礼部和太常寺坐不住,六部、五寺、各院、各司、各监都急了,百官们在午门外长跪不起,求储君立即登基。

商白珩以帝师的名义来劝,百官们根本不买账,只好内阁一起出面。可内阁一出来,就被百官痛骂“想要没有皇帝内阁做大”。

内阁真是百口莫辩。

梅辂被围攻,帽子都被百官打掉了,百官放言若是新君再不登基,就到梅辂家里去闹。

梅辂一个头两个大,这首辅当得心力交瘁。

储君不肯登基,大靖朝堂震动。

-

最后是内阁请出裴鸿和灵儿公主,裴鸿以四朝老臣、三任帝师的身份起誓:“太子殿下会主持出殡之礼,殿下孝心可表,哀思难当,且容太子殿下守孝几日。若再耽误,我裴鸿提头来见。”

燕灵儿也说:“皇兄哀伤过度,茶饭不思,正是憔悴之时。虽未登基,但每日政务从未落下,请大家不要再逼皇兄了。”

百官们这才稍止,只是摩拳擦掌之势不变,最多再等个几日,更加声势浩大的阵仗就要来了。

-

燕熙病了。

自大行皇帝出殡后,太子殿下一病不起,早朝无法亲临,奏折也转交内阁暂行处理。

朝臣们这下真的慌了,也不敢再逼燕熙,每日请安的折子如雪片般送进东宫。

也有人猜测太子并未生病,只是被朝臣吵得受不了,托病不出罢了。

周慈和小夏先生却知道,燕熙是真的病了。

一则“荣”到了这时日,已伤及五脏六腑,燕熙近日伤病渐多,头疼脑热咳嗽不断;二是燕熙这几日不知为何气血衰微,面色一日不如一日,又不肯让大夫诊视。

这日周慈与小夏先生又来向燕熙请脉。

燕熙病怏怏地靠在榻上,再一次拒绝了诊脉。

周慈急得嘴上长了燎炮,他跟着燕熙时间长,知道燕熙如此,必定有理由,张了张嘴,咽回了那些翻来覆去劝说的话,想着得给宋北溟写信了。

他们正要退出去,燕熙今日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叫住了小夏先生。

-

小夏先生前些日子才过了生辰,方十七岁。他还是少年心性,加之夏家人都有一股闲云野鹤的神仙气质,他不像旁人那般敬畏燕熙,和燕熙说话直来直去,有时瞧燕熙实在美,还会大剌剌地瞧上片刻,只是不敢再像从前那般喊燕熙“小美人”了。

小夏先生看燕熙从榻上坐起,他以为燕熙又突然肯让人诊脉了,便拿出脉枕,燕熙却对他摆了摆手说:“孤有些事,想问小先生。不知小先生可愿如实告知一二。”

小夏先生说:“殿下问便是。”

燕熙只一个起身的动作,便是头晕目眩,小夏先生不太会照顾人,只远远看着,并未想到去扶太子殿下。

燕熙也不愿旁人碰,两人倒是省了些客套,燕熙调息片刻,才在榻沿坐直了,缓缓开口:“小先生自五年前,就一直跟着梦泽,替梦泽治‘枯’?”

“是。”

燕熙不解:“可那时,你才十二岁。”

小夏先生觉得被冒犯了,不太高兴地说:“我们夏家人自小学医,莫说十二岁,便是七八岁的孩童,对常见病症,也得心应手。”

燕熙质疑:“‘枯’并非常见病症。”

小夏先生面色一怔,有些冲地答:“枯荣一直为夏家所有,我们夏家对枯荣很是了解,我会治。”

小夏先生片刻的犹豫没有逃过燕熙的眼睛,燕熙又问:“若孤没记错,孤和梦泽是第一对把枯荣分开吃的人。你们对此也并无先例可考。”

小夏先生冠着神医的名头,从未被人质疑过,他被燕熙问得又是一怔,瞪圆眼反驳:“我们夏家最懂枯荣,知道怎么治!”

燕熙困惑地说:“当年小先生才十二岁,小小年纪,如何敢治北原王爷的病?不怕一朝治坏了,北原王府找你们夏家的麻烦?”

“我——”小夏先生被问住了,北原王府一直待他如上宾,他从未想过治坏的后果,想到自己确实把宋北溟治好了,理直气壮地答:“我可以往家中写信,家中有问必答。”

燕熙目光一闪:“你家中是谁回信。”

“我爹爹。”

燕熙更加不解地问:“既你爹爹会治,为何派你一个小少年来?据闻你们夏家其他人一次都没来过,你们夏家就是如此糊弄北原王府的吗?”

“我爹爹——”小夏先生一时回不上话来,底气不是很足地说,“我爹爹很忙的。”

燕熙心中已然明白,温和地笑了笑,转而问:“听说你们夏家有家训不问政事。”

小夏先生心想终于遇到个好答的问题了,立刻答:“是,医者仁心,病患不分贵贱,医术一旦和政事参合起来,便说不清了。”

“这便有些怪了。”燕熙沉吟道,“既如此,你们夏家为何要给煊赫的宋家人治病?名门望族的贵人,干系重大,何人活着,何人死了,对朝局可谓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效。尤其是梦泽,他是北原王爷,他一旦不在,北原王爷就要易主,这可是大靖的大事。你们治他,很难说是不问政事了。”

“你——”小夏先生哪见过燕熙的手段,被问得脸红脖子粗,看样子再问几句就要哭了。

燕熙对小夏先生露出安抚的笑,轻咳了声唤道:“周先生。”

周慈从外头进来。

燕熙说:“今日孤得罪小先生了,还请周先生代孤好生安抚。回头孤备蜜饯糕点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