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放假的第三天,贺闻溪就收到了沈助理的回复。

沈助理是他爷爷一手提□□的,不管做什么事,效率都极高。

贺闻溪现在都还记得,沈助理参加过一次他的家长会,家长会的第二天,他就收到了一本足足有32页的学习计划书。沈助理多维度、多层面、多方向地分析了他在学习方面的历史遗留问题、现阶段面临的困难和后续的学习计划,以及每一科的长处和短板。

语文得到了重点关照,三十二页里,二十页都是在分析语文。

后来他拿着这个计划书去学校,被班主任看见之后,如获至宝,双手捧着,看得如痴如醉。

所以,当贺闻溪收到沈助理发来的名为“处理岳鸿森”的计划书时,已经波澜不惊了。

这本计划书只有短短五页,还没有当初语文那部分厚。

快速翻看完,贺闻溪发现,不是沈助理不想把计划书做个十页二十页,而是因为,岳鸿森实在没有什么可写的。

岳鸿森名下有一个小的制药企业,没有多少自主研发的能力,一直都是靠卖仿制药。

几年前,医药行业形势变化,岳鸿森没有察觉,反而进行了规模扩张,导致投入大量资金,但药物堆积卖不出去,资金链直接断裂,濒临破产。

贺闻溪这几年寒暑假去国外时,他爷爷总会抓着他上课,所以他没看两页就意识到,这样的情况下,岳鸿森除非研发出了有竞争力的新药,否则公司早该倒闭了才对。

他接着往下翻,发现近两年,这家药企勉强收支持平,还在支撑着。

看完之后,贺闻溪切回微信的对话框,直接问:【沈叔叔,这家的药有问题?】

沈助理:【是的。从现在能查到的资料来看,岳鸿森名下的鸿森药业存在长期制作劣质药品、以次充好的行为,价格不变,有效成分只有原药的一半不到。】

沈助理:【单是这一点,就可以让他再无翻身之地。】

贺闻溪想起酒店的包厢里,岳鸿森理直气壮地认为,他将裴厉送人的行为半点没错,甚至裴厉还不应该逃走。

他眸光淬着冷光,打字:【能送他进监狱吗?】

沈助理:【当然。】

扔开手机,贺闻溪躺在床上,屈着长腿,想了一会儿,他腰部用力,直接弹坐起来,踩着拖鞋经过书桌时,又倒回去两步,把今天要做完的作业全抱在了怀里。

礼貌性地敲了两下门,贺闻溪从门缝里探进去一个脑袋:“我进来了?”

裴厉摘下一边耳机:“今天怎么这么早?”

大剌剌地将手里的一堆书和卷子全放桌上,贺闻溪拉开椅子坐下,毫无自知之明:“我每天都这么早!”

他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先挑了个缓和的话题:“爷爷这两天回来,家里会办个小宴会,请他的那些好友啊后辈啊一起来联络联络感情。”

“你昨天跟我说过了。”裴厉长腿舒展,膝盖离贺闻溪的膝盖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说过了啊,”贺闻溪摸了摸鼻子,“那我们今天下午——”

“下午四点,量尺寸,做宴会要穿的衣服。”裴厉目光轻轻落在他身上,“你还说,你身高长得很快,去年做的衣服已经穿不了了,要跟我一起做一套一样的。”

想说的话都被裴厉说完了,贺闻溪懊恼片刻,只好把手机递过去,指指屏幕:“沈助理给我回消息了,我想着,还是应该给你看看。”

见裴厉一页页地看调查出的资料,贺闻溪手肘撑在桌面,又开始下意识地转起笔来。

两分钟后,裴厉将手机还给贺闻溪:“就算当初那笔交易真的谈成了,对岳鸿森那个快塌了的公司也没多大作用。但你知道,人在绝境时,看见一根蛛丝垂下来,都觉得能救命,能翻盘,能起死回生。”

贺闻溪点头:“没错,以前我看见有人求到我妈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我妈给他们注资。我妈直接说,就算她扔一个亿进去,已经沉了的船也浮不起来,并且,船会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他总结,“所以,不能因为怜悯和善良去做投资决策,而是需要理智与评估。”

裴厉问:“如果是你,你当年会给鸿森药业注资吗?”

贺闻溪毫不犹豫:“当然不会,岳鸿森这个人脑子不太好,形势都那么差了,原材料涨,什么都涨,只有药价降低,他还扩厂房扩生产线。除了已经落伍的机器,他没有专利药物,毫无注资或者收购的价值。那一段时间,垮了的药厂没有几十也有上百。”

“他那时常说,只要给他一笔钱,把这个难关撑过去,他就能飞黄腾达。”裴厉低眼看着贺闻溪手里转动的笔,“我可能是养不熟,没有同情,反而对他们抱着戒心。他在电话里跟人商量要把我送人时,以为我不在家,其实我都听见了。”

贺闻溪转着笔的手指一滞。

听见曾经的养父,如同交换、贩卖一件货物一样,商量如何将他卖出去,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拿学校给的奖金,去买了一支录音笔,过了几天,我听见他和他的妻子说照片已经递过去了,对方要求他明天带我去酒店。期间,他和他妻子一直轮流在我身边守着。

第二天,我跟着岳鸿森上了车,他给了我一颗药,说是维生素,我握在手里没有吃。在他开到酒店附近,减速缓行时,我趁他没注意,打开车门跑了。”

“跑回了孤儿院?”

“对,我当时没有地方可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回孤儿院。”

只不过,孤儿院的大门紧闭,没有人给他开门。

裴厉中考那年,经常会做相似的梦。

梦里总是很冷,他不断地跑,两边的景物模糊,双腿酸重,心跳快到极致,肺像要被空气挤破了一般。

但他一步也不敢停下,仿佛只要停下一秒,身后如影随形的深渊就会将他彻底吞噬。

贺闻溪很快反应过来:“是骆婆婆?”

“是,我那时准备等到天亮,骆婆婆发现了我,说这么冻一晚上,大人都会冻出问题,就带着我去她家住了一晚。进了门,里面很暖和。”

就是这一点暖和,裴厉至今依然记得。

贺闻溪想起骆婆婆说,好歹,也要让小裴有个能去的地方。

心底的某一处忽地塌陷下去,没头没尾的,贺闻溪开口:“以后我不跟我爸妈住了,我就买个大一点的房子。”

裴厉瞳孔微缩,顺着他的话:“为什么?”

嗓音干涸,他隐约领会到了贺闻溪这句话的意思,但又立刻压下了这股妄念,害怕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

安静了几秒。

“这样我就能分你一个房间啊,你想来住的时候就过来住,没来的时候,我就帮你把房间门关上。”贺闻溪开始打算,“你一间,我一间,书房,游戏室,收藏室,看来我至少得买个大平层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