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九天
早在沈家村, 君寻就发现乐少雅不对劲了。
他虽没有容华心思细腻,却胜在经验过多。
无数世的反派角色早已让他对危机的嗅觉灵敏到一种近乎可怕的地步,不然也不会让他毫发无伤地玩垮那么多个世界, 最后还得自我了断。
所以他在交出那枚沈家村的记忆晶体时, 几乎是本能一般, “一不小心”加了一缕幽微紫焰。
这记忆结晶若真如乐少雅所言只是留档,只要世上没有第二双“妖瞳”, 那君寻的暗手便永远不会被发现察觉, 直到七日后自行消散。
除非有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明面上说着要备份储藏, 暗地里却为了掩盖罪证, 想要立即毁掉那枚墨珠。
若真这样做了,那么君寻在收到感应的同时,那缕紫焰也会发挥作用, 轻则珠毁, 重嘛……反正无法可医, 灵识灼伤或是仙脉重创, 谁又知道呢?
毕竟……他可是心狠手辣的反派角色。
谁敢主动招惹,就别怪君寻千万倍奉还。
君寻快步来到圣坤峰传送阵, 灵念一动, 当即出现在圣清殿刚下早课的一众弟子间, 溜溜达达地跟着一路离开大殿广场, 径直朝着藏书楼而去。
引动陷阱的人跑不了, 只要那人身上仍带着紫焰,君寻就总能感知到对方位置。
……他现在更在意的是容华。
小狼崽子做事极有分寸, 除了生死道初见那一次受到心魔所扰外, 容华从未引动过弟子契。
君寻边走边抬起左手, 掌心同命咒没有任何异动,意味着容华并无生命危险。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他再次遇到了与生死道中相似的情境。
只是这一次,君寻并不在弟子契牵引范围之内,加上他并非初穿越时魂魄不契合无法完全操控躯体的状态,故而没被拉到容华附近。
藏书楼外,仍旧一个守卫都没有。
不知怎的,圣宫似乎在防守面倾注的人力格外薄弱,是自诩独占着乐少雅这么一位阵法宗师,有恃无恐么?
只是可惜,来捣乱的偏偏是君寻。
白绫之下,凤眸星雾升腾,裹着万千繁光,在美人眼底顷刻勾勒出阵法脉络。
无尽意化作短匕,君寻几乎是轻车熟路地破了阵,悄无声息地进了藏书楼的大门。
不知为何,分明是散学时间,整座藏书楼却空无一人。
弟子契传来的牵引之力在头顶,果如君寻所料,容华根本没有老实呆在最底层抄书,而是再次借助身上的某些东西,跑去上面了。
饶是君寻对他的身世本无兴趣,此刻也不禁边上楼梯,边好奇起来。
仙魔混血的主角,一半血统已知来自魔域三宗历史最为悠久的离天宫,另一半……莫非是圣宫的?
不然该怎么解释,一名幼失怙恃的少年,竟有能够接触藏书楼最高层的权限?
现实并没有让他好奇太久。
穿过被人一路连破九层的禁制,君寻踏上最高层地板的一瞬,只见一层浅金能量已弥漫整个楼层,之间还隐约交杂着几不可见的不祥黑雾。
君寻扬眉,循着能量最浓郁的方向望去——
层层书架围出的一处空地上,静静悬浮着一枚极为耀目的金色光茧。
数不清的黑色锁链牢牢将之禁锢困锁,君寻眯眼,视线穿过重重幻阵,望见了仰躺悬浮其间的白衣少年。
容华神情痛苦,清隽温柔的眉目紧蹙,面上血色也在缓慢消退,似乎陷入了某种会逐渐蚕食生命的梦魇。
君寻略一思索,却是上前一步,向着那枚光茧伸出了左手。
果不其然,因为同命咒的链接,幻阵非但没有排斥他,甚至还将他认成了另一个“容华”。
君寻眼前一幻,身处之地登时变化,来到了一处高崖之上。
狂风漫卷,几乎化作刀刃,吹得人四肢生疼。
作为“第二个容华”的君寻,却误打误撞地成了这座幻境的旁观者。
他抱着手臂,眸光由近及远,分别掠过大约只有十岁的娃娃容华,崖边相拥的一双男女,最后落在更远处半空之中,黑压压的人群之上。
……这是一场围剿。
最前方是一群无甚名气的小宗门打头,人数大约占了十之八九;而被众星拱月般簇拥在最中间的,却是清一色的耀日麒麟袍。
君寻粗粗一数,五绝出场其二,除了光耀殿主却芳舟,还有一名服制相似,却面色惨白,眼神淡漠凝滞的男子。
应是琅华宴后从未露面的圣清殿主,孟日月。
君寻默了默,隐约猜到此情此景,大抵就是容华失去双亲的一幕。
正思及此,只有十岁的小容华已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哭一边向着崖边二人扑去,嗓音破碎颤抖:“父亲,母亲——”
崖边男女终于回首,黑裙女子容颜姣好,此刻正秀眉紧蹙,流着泪挥出一道灵力:“别过来!!!”
她没有用力,那灵力却如一阵强风,生生将小容华吹得向后一仰,摔倒在地。
小少年被母亲突如其来的排斥摔得一懵,转而求助般望向父亲,后者却紧紧抱住痛哭流泪的妻子,望着容华,目露不忍。
直到此时,君寻才看清他身上服制,竟也是锦衣玉带,耀日麒麟。
……果然。
容华另一半来自仙域的血脉,还真是出自圣宫。
容父眼圈通红,望着孩子欲言又止,天际人群中,却芳舟却冷哼一声,缓慢开口:“容霁,事到如今,你还要负隅顽抗吗?”
被唤到名字的容父缓慢回首,却是向着却芳舟的方向,遥遥一揖:“……师尊,弟子与阿裳真心相爱,还请您成全。”
却芳舟一向含笑的面容此刻分外阴郁,闻言厉声道:“胡闹!!!”
“你可是我光耀殿天骄!怎可与离天宫魔女私逃?!”
“仙魔苟合,有悖伦常!!!”
却芳舟一眼扫过被容父容母牢牢挡在身后的小少年身上,神色愈冷:“竟还生下孽种,当真天理不容——”
容霁薄唇抿得发白,却还是神色坚定地护住妻儿,言辞恳切:“……求师尊成全!”
却芳舟沉默片刻,却是身形一幻,脱离人群簇拥,来到了离崖边更近的空中,以仅有几人能听见的声音,缓慢道:“阿霁……你仔细想想,师尊含辛茹苦将你养育成人,又费劲心力将你提上天骄之位,付出的还不多吗?你就这样狠心,要抛弃为师?”
容霁垂着头,面色发白,神情痛苦:“是弟子……对不起师尊。”
却芳舟忽然笑了。
他语气继续放缓,嗓音仿佛蛊惑一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师怎会怪你?”
容霁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同时,眸中几乎要有泪光闪动。
可师尊的下半句话,却将他再次打回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