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康熙虽心中认准策凌是个可堪抬举托付的年轻人,但也知道策凌毕竟年长,又曾有过妻子,膝下还有儿女,此皆为策凌的弱项,怕甘棠不乐意嫁与策凌,因而一开始对甘棠提起此事时走的是怀柔路线。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也不愿强逼着甘棠嫁过去从此恨上他,因而对甘棠列举出许多策凌的好处,虽然还是行强迫之实,但那点怀柔就好像一层遮羞布,顿时凭空捏出许多“父女温情”来。

甘棠与瑞初列举康熙对她所说策凌的好处时勾着唇,瞧着是笑模样,眼中却分明是冷嘲讽意。

瑞初将此尽收入眼中,问:“策凌性情不如人意?”

“……倒是位英才。”甘棠潇洒地耸耸肩,“日后防备起来,大约要费我些心力……他要娶的皇父的女儿,大清的公主。交谈一刻钟,他句句都是感念崇谢天恩。他真是生错了男人,若生的是个女儿身,正好自己嫁给皇父了。”

说这话时,甘棠支着下巴笑,见她还有心思玩笑,瑞初便放下心,也扯了扯嘴角,不想甘棠细细看了半晌,却啧啧摇头,道:“没觉着好笑就别强笑了,瑞初你说你这二十年如一日的不解风情,虞云跟着你,是怎么做的日日都那般欢喜的呢?”

瑞初不期她话锋转换如此之快,愣了一瞬,转瞬间恢复从容,淡定道:“目标远大,前路漫长,勤勉前行之路日日心中满足,自然欢喜。”

甘棠又看她半晌,这回还是啧啧摇头,瑞初略显无奈,看她一眼,指了指桌上的账目,“今日若不对,我便去了。”

“对对对——”甘棠连忙伸手去翻账簿,什么妹夫可怜、什么日行一善点化不解风情的妹妹,哪有纺织厂的事务紧要?

看着甘棠终于勤勤恳恳地开始工作,瑞初方满意地微微点头,端起茶碗呷了口茶,也抱着万分的热情投入公事当中。

溜溜达达路过后殿东偏殿的敏若透过窗子看了一眼对坐严肃谈话的甘棠和瑞初二人,脚步一顿,沉吟半晌,才悠悠道:“我有时也会怀疑,我究竟是怎么生出瑞初来的。”

猜出她的言外之意,兰杜柔声道:“您少时读书也是勤勉奋进手不释卷,教公主们学习,亦是态度端正勤谨。”

安慰得比较到位,就是“态度端正勤谨”六字水分略大。

至少敏若是被安慰到了 。

她毫不羞愧地将这六个字接下,昂首挺胸地继续向前走。

时值冬日,京师气候寒冷,黛澜犯了旧疾。其实经过多年调理,黛澜的身体大有好转,旧疾犯起来也不似早年严重,但时节到了,咳嗽一场还是免不了的。

这几日黛澜闭门休养,今儿个孩子们休沐,敏若得空,便打算去长春宫探望黛澜。

黛澜从景仁宫搬到长春宫来,最大的一点好处就是她们走动也方便了。敏若从永寿宫门出去,沿着长街,走出不远就是长春宫,再不必横穿东西六宫一番折腾。

落了雪,冬日的梨不比秋日的好,但也勉强可以将就,敏若叫乌希哈给瑞初和甘棠做蒸糕时顺手做了一盅蒸梨,正好带去探病。

时下天凉,宫中妃子的炭火份例正常都是足够用的,书芳手里管着四季冰炭发放之事,她不屑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底下人从中动手脚然后再接受孝敬获利,对此事也抓得很严,因而每年各宫嫔妃的份例中冰炭都能够保证如数发放。

炭火充足,入了冬大家自然都将殿里烧得暖烘烘的,唯有两处是例外,一是敏若——她个人癖好不喜欢在冬天将殿内烧得太暖和,一般保持在舒适温度即可;一个就是黛澜。

黛澜的身子畏寒,但比起寒冷,室内外温差过大显然对她的身体冲击更大。

她的长春宫里冷,康熙等闲无事便不愿过来,而黛澜无子女,与佟家关系疏远,清清冷冷好似在宫里修道似的,康熙跟黛澜之间很少有什么需要面谈的事,便来得更少了。

对黛澜来说,这岂不也算是一条好处?

所以若非身体实在扛不住,也还要挂念身边人,黛澜都恨不得干脆冬日就不烧炭了——夏日殿中不用冰,亦是同理。

康熙只以为她是要心无外物地专心修清静,哪知道黛澜这点小想法。

只能说,为了维护康熙眼中和平美好的后宫,黛澜这点小想法,他还是此生都莫要知道了。

因黛澜素喜清静,长春宫中又无其他嫔妃居住,宫人便也是几度精简过的。

日常少有客至,入了冬,黛澜便不叫人守门通传了,做完洒扫差事,外头小太监们便都回下房里候着,等通传吩咐差事,多数时间黛澜无事,则他们一日除了正常洒扫、递送东西之外都没什么事干。

虽然同时也没什么上升空间,但如此清闲,就注定了长春宫一跃超过内部宫人管理严格、竞争激烈的永寿宫,成为西六宫宫人“养老”第一圣地。

敏若只带了兰芳和染青来,她们脚步轻盈,也没惊动下房里的太监们,直接进了长春宫。

今日天边落雪,一路走来,虽撑着伞,斗篷上也难免落了些雪花,她正在正殿廊下拍身上的雪,殿门从内被推开,听到动静的黛澜贴身侍女群青打起棉帘子,见是敏若来了,顿时一阵欣喜,连忙迎她入内,“毓娘娘来了——主子,毓主子来了!”

本在炕上写字的黛澜闻言看来,略有些惊讶地要起身,身上披着的雪色斗篷亦随着她的动作向下滑落。

敏若定睛一看,觉着病这一场,气色不好,本就瘦伶伶的黛澜显得更清瘦了。

见黛澜要起来,敏若手抬起向下微微一压示意她莫动,快走两步,拉住了她身上的斗篷,一面问:“今日可好些了?”

“好些了。”黛澜笑了笑,言罢又忍不住侧头去咳嗽两声,敏若微微蹙起眉心,又探手去摸她的脉。

群青殷勤地斟了茶来,敏若把完脉,解了斗篷坐下,一边饮茶暖手,一边面露沉思之色。

黛澜看出她的忧虑,笑着道:“我这是多年的老毛病了,今年已发得很轻,比旧年大有长进,姐姐不必如此忧虑。”

“这些年多少药吃下去,还是留着这病根……就不该让那隆科多死得那么痛快,留着大卸八块才好!”敏若沉着脸哼了一声,黛澜便只笑,敏若摇摇头,转过头又交代群青几个药膳的方子,“这几个方子做出来滋味不会太好,但效果能好许多,你就做出来给黛澜试试吧,总是身子比一时的口腹之快要紧。”

群青连忙应了是,黛澜久病成医稍微听了一耳朵,就知道这方子做出来不会好吃,不由道:“我如今都大有好转了……”

敏若闻言,转过头看她,黛澜瞧着好不无辜地看向敏若,敏若“哼”了一声,道:“你才多大?就将如今的好转看做大好了,难道不图一下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