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春日

却夏怀里那一堆东西实在插得太高,除了两侧夹角外,完全足以遮蔽住来自前方的视线。她进来又自觉贴后,因此拦在陈不恪前面的张康盛并没有看到她的脸。

听到陈不恪主动开口,张康盛明显吓了一跳。

“恪总,你认识这位,”张康盛下意识看了眼箱子下面那双雪白笔直的小腿,“小姐?”

“嗯。”

听陈不恪应声,却夏表情一滞。

一个月前她为了让这位经纪人相信自己不是陈不恪的私生粉、对陈不恪解不解约的事情毫不关心,就差拉着对方到关公像面前来个歃血为誓了——

此刻如果被发现抱着这一箱陈不恪周边的“狂热粉丝”就是自己,那她在黄河里泡成飘尸也别想洗清。

想到这位经纪人堪比唐僧的唠叨水平,却夏有种拉着这俩祸害一了百了的冲动。

就在这个档口,拿捏着小人偶的修长指节松下,碎白发间那双湛黑的瞳隐去一丝了然的笑。

向里面避开脸的却夏听见那人随意地折腰靠回梯厢,隔着毛衣织孔,他声音像被日光搅散似的松懒:“见过,工作人员。”

“咦,可这些东西,”张康盛朝箱子探头,“看起来怎么好像是你的专辑周边……”

扶着箱子的细白胳膊闻声微微拢紧,末端腕上还系着条手链。干净的红绳串着细碎的水晶和贝壳,在电梯光下轻轻熠烁,更显得那只胳膊像随时会被沉重的箱子折断。

女孩没说话,无声低着薄薄的眼皮。

陈不恪余光瞥停。

几秒后他敛淡回眸,下颌一抬,朝张康盛轻弹了下上颚。

“?”

这声轻拽的弹舌立刻把张康盛的目光勾了过来:“我靠,说话就说话,好好的你突然犯什么——”

“骚气”俩字被他强咽回去。

“离人远点,”陈不恪没什么表情,语气听起来也漫不经心,“你看起来像个骚扰犯。”

张康盛:“……”

张康盛:“??”

沉默都挡不住张康盛眼神里的幽怨和委屈。

陈不恪只当没看见。

等陈不恪和经纪人前后下了电梯,却夏才终于松懈。

望着那道清挺背影插着口袋没什么留恋地消失在电梯门合拢的门缝间,却夏犹不确定陈不恪到底认没认出她来。

不过答案对她并不重要——只要他那个唐僧转世的经纪人别再来找她麻烦。

“你怎么才来啊?”

却夏抱着沉重的箱子一进秦芷薇的休息间,迎面就先接到了一句抱怨。

记不清名字的秦芷薇的某个助理,示意着她把箱子放到旁边桌上:“再半个点晚会就开始了,芷薇还要挑选专辑和周边好拿下去让陈不恪签名呢。结果卡着点来,你可真行。”

“我不行,你行,”却夏被折腾得发木,揉着手腕没情绪地抬眼,“要不你来?”

“……”

小助理气得有心想怼她,可一对上女孩那双好像没什么焦点似的浅咖色瞳子,就莫名发憷。

她咕哝着去里间敲门。

里间化好妆等着的秦芷薇轻快地小跑出来,难得都没顾上看却夏一眼,就先奔着箱子去了。

果真是一番繁琐的挑挑拣拣。

在那一堆却夏看不出什么区别的周边间来回换了几圈,秦芷薇最后左右手各一个,愁蹙着眉问旁边助理:“你说是拿四周年这个还是五周年这个,不恪会更喜欢哪一版?”

“我觉得都很好哎。”

“哎呀那也要选一个嘛,”秦芷薇正纠结,余光瞥见旁边走神的却夏,她朝那边喂了一声,“你说选哪个?”

却夏勾回眸子。

她淡淡瞥过桌角那个被正主拿过的人偶,心说选人偶吧,那白毛看着多少有点自恋。

“左边。”女孩懒落开视线。

“那就右边。”秦芷薇得意地一扬手,把左手的扔回箱子里,“走吧,去他休息室。待会就不上来了,直接去晚会厅。”

旁边小助理有点激动:“我也能跟着去看陈不恪吗?我还没近距离见过他真人呢。”

“见不见得到还不好说,”提起这个秦芷薇就皱眉,“他经纪人简直被害妄想症,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

小助理挠头,小声:“我怎么听说是陈不恪特别冷淡,不爱接触圈里人?”

“听他们胡说,我们不恪肯定平易近人。”

“……”

旁边,却夏望着窗外暮色衔着晚霞,懒懒打了个呵欠。

白毛平易近人。

有些人的粉丝滤镜,和瞎了没什么两样。

往外走的秦芷薇恰在此时经过,她余光望见却夏懒靠着墙角,细白长腿在背带裤下一支一屈,白色纯简T恤在腰窝轻凹下一截,胸脯随意地挺翘出最赏心悦目的美感,打个镁光灯都能直接拉去红毯展览。

秦芷薇一停,不知道想起什么,表情不悦:“却夏不用去。你拎上包,下去以后直接到晚会厅门外等我吧。”

没打完的呵欠意外停下,在眼睫细尾憋出两粒水光。

却夏眨了眨眼,没想到自己正烦要怎么避过的事情,竟然这么轻轻松松就解决了。

毕竟幸运是她人生里最少有的体验。

“好。”

不留半点反悔时间,却夏走向放着包的房间里面。

窗外夕阳灿烂得耀眼。

光从楼外玻璃上倾泻下来。

低几层的落地窗前,张康盛长叹着气:“祖宗哎,你再考虑考虑吧。公司那边是不可能让步的,还剩不到半年我们就能和平解约,何必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没得考虑,”陈不恪仰在躺椅里,懒懒阖着眼,“原创周年单曲只能我自己做,他们别想把脏手伸过来。”

张康盛小声:“你这不是灵感中断,写出来的东西都不满意吗?公司那边也不是说全部代写,只是说其中一小节可以交给他们从国外找的团队,那群人嘴很严的,不会——”

“那就不写。”

陈不恪漠然打断。

不知何时他睁开了眼,额前落开的碎白发被夜色镀上一层冷淡,可那双眸子里的情绪却更凉得凌人。

像冰棱盛开出火焰。

张康盛不敢说话了。

他太了解了,平常和陈不恪相处怎么开玩笑都没关系,但前提是不越界。从这位当今的圈内顶流天花板还只是个新人的时候他就在带他,那时候的陈不恪还只是个刚成年的少年,桀骜、叛逆、难驯、天赋惊人……

这六七年时间转眼过去,少年骨架早已拔成青年,眉眼轮廓也褪去青涩而更加深邃,脾性似乎收敛了许多,但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一点没变。

没人,也没任何事,能折了他的傲性。

张康盛已经不指望自己能活着见到例外那天了。

“恪总,你上辈子肯定是太傲气太招人恨,所以被人打死的,”张康盛越想后果越烦得口不择言,“您干脆别叫陈不恪了,改叫陈日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