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灯光惨淡,她只能看到他幽幽的眼,簇着火把,凉凉地往身上烧。
可他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么句话的呢?好像,断情绝爱的不是他一样。
展颜望着他,好半晌没说话,贺图南似乎不需要她的回答,也这么看着她。
外头还下不下雪呢?
“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你知道,我们几年都没讲过话了。”展颜开口,她打破寂静,“我现在感觉就是,你好像只是出了趟门,买点东西转头回来了,像以前那样,可能对你来说,非常容易,但我不是,有些事对我来说,会影响我很长时间。你现在坐这儿,我都觉得不是真的,你还要问我这么多问题,我好像在跟幽灵对话一样,很虚浮。”
贺图南说:“三年六个月零七天。”
展颜微微愣住。
“我们三年六个月零七天,没说话了。”
展颜没细算过,她觉得太残酷,刚分开时,一天好像十年,时间不是这么算的,再后来,日子过得飞速,一学期弹指而逝。
“我以为,这辈子你都不会再跟我说话了,我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你不能突然又冒出来,跟我说这说那。”展颜下意识摇头,“我做不到。”
贺图南说:“做不到什么?”
展颜只是摇头。
雪变小了,像细微粉末,零时过去半小时,外头有人偷偷放炮,响了两声而已,又是新的一年,该长大的要长大,该变老的要变老,她跟他正年轻,太年轻了,好像怎么过都是浪费。
展颜忍不住侧过头看看窗户,雪像月光,通亮亮的映着窗,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要看什么,心里像小时候那样想,哦,过年了。
贺图南一直坐沙发不动。
“在设计院累吗?”
展颜回过头:“你为什么要问我的事?”
“不为什么。”
“如果你没有重要的事,我要休息了。”
贺图南说:“孙晚秋这个人怎么样?可靠吗?”
他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看起来,非常轻薄,非常柔软,剪裁讲究,只是件毛衣但贴合身材,穿他身上,别有味道。贺图南工作这几年,很注重生活品质,他从小就过着讲究品质的生活,好像中间那几年,反倒是插曲,一个夏天汗酸气不断,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展颜突然注意起他的毛衣,就好像,他突然换了话题。
“你如果想了解她,应该去跟她打交道,而不是听我说。”
贺图南微笑:“有道理,不过时间太紧了,搭个草班子就得上,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她在工地做过财务?”
之前是什么时候?展颜听得又是一恍。
“她做过,考了个初级会计师,你要招她给你管账吗?”
贺图南说:“我接触下看看,现在公司缺人手,都不太行,我在想,孙晚秋这几年摸爬滚打了解这一行,她又聪明,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当包工头手底下能有百十来人,不简单。”
他不吝啬赞美孙晚秋,事实如此,跟聪明人一起共事,省心,他喜欢聪明人,当然只有聪明是不够的。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即使孙晚秋没有念大学,她依旧是一种聪明醒目的存在,她能在男人堆里,赢得尊重,甚至是,赢得害怕。工地上,那些老实巴交的民工会讨好似的冲她笑。
展颜发现自己从没有让人害怕的能力。
他要创业了,眼睛里能够看到高中肄业的孙晚秋,恰恰说明,她真的足够出色。
展颜心里有很微妙的东西在发酵,那种贯穿整个童年、青春期的角力感又冷不丁在这一刻回来了。她的对手,好像还是孙晚秋,她觉得,孙晚秋比自己更能赢得贺图南的认可,而自己,永远像雏鸟一样羽翼不丰。
“你跟她相处这么多年,你觉得,孙晚秋这个人怎么样?”贺图南手指轻抚了下鼻翼,还在问。
展颜似乎要找些更精准的词,来说孙晚秋:“她做什么都学的很快,记性好,每天起早贪黑跟工人们几乎同吃同住很能吃苦,工地上那些活儿,她好像都很熟,摸过来就能做。大家愿意跟着她,最根本的是她不会随便昧良心卷钱跑了。”
“听起来不错,”贺图南若有所思,“她什么时候开工?还有活儿吗?”
年前,阳历年一过,该结的钱没要上来,市里许多工地陆陆续续停工,听说股市大跌,房地产市场不乐观,展颜对这些多少了解,她更不懂贺图南这个时候跑回来做什么。
“钱不好要,她说,有的楼盘可能会烂尾,年后活儿不见得好找。”
贺图南口风一变:“设计院还好吗?”
“没太大影响。”
“房子肯定是要降价的,这只是开始。”贺图南捏了捏香烟,对上她投过来的目光,微微一笑。
展颜更无法理解他了:“你怎么知道?真这样你……”他的事,跟自己也没多大关系,意识到这点,她不说了。
“你想问什么?说来听听。”他很专注地看着她。
换作从前,她也许会跟他撒个娇,问他到底在想什么呀,她在他跟前,就是幼稚的,想怎么使性子怎么使性子。
现在,是很闲笔的一问:“你为什么辞职?投行不好?”
贺图南似笑非笑,捻着烟头:“不好。”
“怎么会?我听说,投行薪酬特别高,尤其是高盛,次贷危机没影响到高盛。你一年挣的钱,我可能干几十年也挣不到。”她说这些,是真有点儿羡慕,这些事,不是听说,她总要关注下新闻,知道了次贷危机,就上网查这是个什么情况,她也不懂金融,美国房地产的事更不懂。
但事关投行,她看见高盛没事,心里松一大口气,其实也跟她没关系,她又不是高盛的人。
贺图南还是笑:“这么关注高盛?”
展颜面色不改:“听人说的。”
贺图南哦了声,说:“我觉得不好。”
两人目光又对上,展颜欲言又止,投行不好,跑回来也学人家弄个房地产就好了吗?这人真怪,自己都说了房子要跌,就好像,明知道一座桥要坍了,他偏要来上头蹦跶两圈。
他可真够疯的,随他吧,她至始至终就不了解这个人,以前那些事,像泡泡,早都破了,留些光彩斑斓的虚影儿,也只在午夜梦回时闪烁几下。
“你慢慢会知道,我为什么辞职。”
“那是你的事。”
展颜脸上静静的,她忽然意识到,大半夜的,跟他在这说这些好没意思,她中止谈话,往屋里走,背后,是贺图南又一声“新年快乐”。
年关刚过,贺图南忙起来,着手招了批人,包括孙晚秋。
其实,她第一眼看到他时,几乎以为是贺以诚,两人身材很相似,但贺图南更高挑更挺拔,走近了,眉眼也更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