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摩挲在脸侧的手指带着雪的凉意,呼那策没由来感觉到那沉沉注视他的眼眸如锁链,桎梏得身体半寸也挪动不得。

他微垂着头,见姬眠欢斜睨时神情似不满,便抬手揉了揉那柔顺冰凉的银发,“我未明白他要接触我做什么,总归抱着防范心,你不必担心,你于我有恩。”

“我不会丢下你。”

呼那策拍了拍姬眠欢肩背,感觉他逐渐松开口,“我与你才是盟友,你愿将地图交由我,信我,我定不负所托,若是担心那些旁的有关血脉的风言风语。”

“我不会因此与你生嫌隙,”呼那策听到身前的呼吸声沉了下去,他少有话多,为人却向来细致,一丝不苟,“若你觉得此事为把柄,我愿与你交换求你心安。”

姬眠欢彻底松开呼那策的肩,他拉开一段距离,让窗外的光好好照进来得以将眼前人看清。

呼吸生出的白雾氤氲他们之间的空隙,姬眠欢微眯着眼,只能看见呼那策金眸里的平静与坦荡。

“哥哥这样的,也有什么把柄?”姬眠欢翘起唇角捏住呼那策刚刚摸他长发的手,手指穿过五指的缝隙将对方紧握,“我信哥哥不会骗我,只是实在想不到。”

“桑沐天赋如何,你可曾知道?”呼那策任他动作,哪怕被抵在腰后的墙饰硌得腰疼也并不动作。

“桑沐?”姬眠欢微挑眉头,发出一声嗤笑,“凡俗之辈,未曾听闻,恐怕当年祭月典的群英之战是上台都不敢的货色。”

“可就是这般,”呼那策低叹一声,“成就妖王,带着族民实力暴涨。”

“我并非嫉妒愤恨,只是,我当初也曾这般,”呼那策话到此处,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曾这般神速飞跃,外人所称天骄,却通通不过虚名而已。”

他修炼速度堪称妖孽,从化出人形的脱凡,结成妖核的凝丹,神识化魂,半步妖将,几乎从未遇到任何坎坷,只公仪子濯后,妖心紊乱,妖道迷途,日日沉湎于挫败,郁结于心。

就此修炼进度一落千丈,越是不能越激进,越是失败越疯狂,落入幻境逃不脱诱惑,呼那策什么也不怨。

天晶石果真是举世稀罕的宝贝,强大的灵力带着他冲破重重阻碍,战无不胜,哪怕公仪子濯耍尽万般心机,炼骨吞丹,也终究败在他手上。

突破妖王,呼那策心里却越发惶惶不安。

而也确实如担忧那般,偷来力量投机取巧成就的妖王不被先祖承认,跌境入魔,也只怪自己活该。

“狼族世代忠贞妖神,性直勇猛,出了我这般奸诈之徒,”呼那策模糊天晶石的存在将过往平淡道来,并未一丝愤懑,他安静平和,遭受的一切像一粒细碎的沙被风吹过,“有愧门楣,罪不容恕。”

可那一粒沙,落在姬眠欢心上像一座沉甸甸的山,寡言少语,呼那策已然将痛楚淡化,他仍听得心里一酸,面上却淡笑,“桑沐确有些反常,本身实力不足却能晋升妖王,来日一战就能看出是真是假,不过哥哥你。”

他的语气放柔,抓紧握着呼那策的手,“是天生的强者,但凡见者无不称服。”他也是当初一瞥不忘,将那强大气息的身影铭记到现在。

“但凡见者?”呼那策低低念了这句话,他抿唇一笑,看着眼前的狐狸忽然想说很多。

他知道姬眠欢靠近他别有目的,血脉暴露时就知晓这狐狸盯上的是炎地的玄池。

不过如今看来,狐狸的胃口极大,应该还另有所图。

炎地的宝贝能让狐族君王都念念不忘的,除去玄池,恐怕就只有一个。

虽不知姬眠欢有几分可能知晓,呼那策还是在心里无奈叹息一声。

他怕姬眠欢和自己当年一样走入歧途,便耐心看着姬眠欢的眼睛道:“天道之下正道万千,若给有一条通天捷径,你会不会去走?”

姬眠欢察觉他其中暗示,心下一凛,面上不露声色对上呼那策视线笑道:“这可要看,是个什么捷径了。”

“欲壑难填,聚敛无厌本是世人难抗常态,便是我,亦走入过死胡同,”呼那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都带着迷途时滴落的血,“要万众瞩目,要成就一代天骄,莫小看那些钦赞溢美,这些说来容易,放下却难。”

“我亦曾潜修千年不为谁石破天惊一叹,是我求正道,求明心,求护人,便一闭目近四十万日,昼夜不歇。”

此道心所向,日月磋磨不曾改变。

“踏凌霄,碎巅山,一朝功成,妖界众族奉我为尊,四野八荒万妖来朝拜追捧,我那时沉溺于誉冠,从哪里听到一两句杂音便会满心不服。”

天资卓越,自然也曾年少轻狂,一颗心冲动得受不了任何撩拨。

“不服气我便去争,为他人口中言,落得惊疑难安,争了五百年,堕入功利一网选择天晶石这条捷径,”滴血流泪,痛苦挣扎,如今也不过一句惊疑难安而已,呼那策忆起初尝天晶石带来的甜意,自嘲当初过于痴傻的自己,“徒长虚功,却又虚虚实实恍若真的能够傲视群雄,一时三界之内同辈间无人能及我左右。”

抵至顶峰,轰然坠落,赤鸢谷尸山血海,寒潭冰铁千丈,白白蹉跎受苦百来年。

百来年,人间早已换过几代春。

“未闭关苦修,亦不磨炼本心,囹圄于人言,桎梏于贪恋,是以走火入魔,落得妖核损废,都是我应得的孽果。”

他抬手揉揉已然不说话的姬眠欢,轻声道:“那时我才明白,妖力强大,境界飞升,并不代表我真正变得强,亦不曾意味着我在自己的道上走得更远。”

“而血脉是否能判断你的天资,品性,道途的修行,本就是世人偏见。”

“孰是孰非,优劣良莠,不虚旁人评判,若你静下心,自己便能看知晓。”

身就半妖还居高位,所承受的杂言自然不会比他当初更少,若姬眠欢是想走捷径堵住那些恶人的嘴,呼那策首先不是担心对方可能觊觎天晶石。

他不想看姬眠欢步他前尘。

夜色洒落的宫殿里没有点灯,姬眠欢侧身让月隔着纱窗落进来,他斜斜抬起眼皮看着呼那策,只觉得怎么看都亏了。

今夜怎么能叫别人看到呼那策这副样子,哪怕什么也不做,光是站在这里就够人垂涎,如此只是看一眼。

都像是从他这里拿走了一件价值不菲的宝贝。

“哥哥说的,我听就是。”姬眠欢的声音沉得很低,透出一股隐忍的喑哑,他攀上呼那策的脖颈,继续了方才妒火于心时就想做的事。

“哥哥若是有半分不喜欢我,就伸手把我推开。”他一口咬在呼那策扬起的脖颈露出的脆弱喉结上,轻轻用舌尖舔舐。

那双眼睛不知何时变成深邃的红,抬眸撞进呼那策眼里,叫呼吸都一停,忍不住望着那瑰丽的眸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