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亦飘零久(一)(第2/3页)

冰粉老板见怪不怪地走过来,把冰粉钱和碗一起收走,悠悠闲闲地哼个小曲,又是快活一天。

茶楼里,沈如晚神色冰冷。

她在大门口冷冷地站了半晌,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进茶楼内,气势逼人,茶楼老板见了差点以为她是来砸场子的,犹豫着走过来要招呼,被她余光一瞥,只觉目光如刀,刮在他肌骨上,锋锐难当,不知怎么的竟然就站住了,立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如晚半点不顿步,顺着楼梯向上走去,刚到转角就听见上面走廊里传来陈献难以置信的声音——

“六哥,怎么会是你?”

沈如晚垂在身侧的手也攥紧了,她神色冰冷,嘴唇紧紧抿着,加快脚步。

“陈献?你怎么会在这儿?”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说,听起来像是个温和有礼的青年,有点意外的模样,“我来碎琼里有点事要办,怎么你也在这儿?我怎么记得好像听叔叔婶婶说过,你离家出走了?”

“有事要办?”陈献狐疑地看着对面的青年,“什么事要到碎琼里来办啊?还会让你走进这个茶室?”

陈献对面的青年大约二十来岁,容貌出众,五官俊秀,神色很温和,被陈献这么不客气的问话,也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我现在找了门营生,专门培育灵植卖给药房和修士,这次来碎琼里就是来见买家的。这间茶楼在桃叶渡名声不错,据说走的是正经做生意的路子,不是黑店,所以我先来探探底,如果合适,就约买家在这里见面。”

这回答听起来像是挑不出差错,但哪有这么巧的事,偏偏就走近了这间茶室呢?

“要是培育灵植对外发卖,为什么不在族里找家铺子来经营?”陈献皱眉看对方,“六哥,你和我可以不一样,你是陈氏嫡系子弟,大伯母又是大长老,给你找个铺子还不容易?也省得你还要自己找买家销路。”

舍近求远,甚至求到了碎琼里,这可不对劲。

青年苦笑了一下。

“陈献,好些年不见,你也学会嘲笑六哥了?”他望着陈献,不无诚恳,“我在家里是个什么处境、我这个所谓的嫡系子弟是个什么东西,你难道还不清楚吗?父亲母亲对我并不在意,反倒颇多苛责,回到族里,不过是处处压抑、处处受气。好歹我也是蓬山第九阁出来的修士,难道还找不到一门能养活自己的营生吗?”

陈献听到这里,神情慢慢松动。

显然,他对青年所言的身世很是了解,也确实觉得青年说得有道理。

“当初叔叔婶婶说你离家出走,大家都在抱怨你不懂事,但我是理解你的。”青年笑意苦涩,“若我能像你这样有勇气,早就离家出走、一走了之,也省得在家也如寄人篱下,半生都被安排,处处不自由,无处是家。”

“是么?”身后楼梯口,脚步沉沉,每一步都像重重踩在心口,沈如晚冰冷如锋刃的言辞一声沉过一声,“我倒不知道在蓬山第九阁学艺,是对你天大的委屈了。陈缘深,你要是早点告诉我你是这么想的,我保证我当年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青年蓦然回首。

楼梯转角,沈如晚身姿纤瘦笔挺,神色沉冷如冰,踏着窗口照进来的细碎灯光,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灯光映照她昳丽清冷眉眼,勾勒出她鬓边一点弧线,竟似一道清辉照进昏暗,恰如他刻在记忆最深处的年年岁岁。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以为这十年光景一如未过,睁眼还在蓬山第九阁。

“师姐……”陈缘深怔怔地望着她,喃喃般说。

沈如晚走到他面前几步站定,冷冷望着他。

她神色也复杂到极致,眼神里情绪浓烈得仿佛化不开的浓墨。

“真没想到,”她慢慢地说,“你我同门一别十载,再次相见,竟然是在这种场合、这个地方。”

陈缘深下意识叫她一声,“师姐——”

“我,我来这儿是为了做生意。”他忙不迭地解释,仿佛慢了一步就会有什么无法挽回的过错,何等急切,“我……师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沈如晚神色冰冷。

“做生意?”她没什么情绪地重复,“什么生意?”

其实陈缘深刚刚给陈献解释的话她肯定听见了,但陈缘深还是忙忙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现在专门培育灵植卖给药房和修士,这间茶楼在桃叶渡名声不错,我先来探探底,如果合适,就约买家在这里见面。”

“师姐,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干坏事的。”陈缘深急切地说。

沈如晚目光冷冷地扫过他眉眼。

“培育灵植,是在哪里培育?培育的又是什么灵植?什么样的灵植,非得要到碎琼里来销货?这里到处都是秘境,适合藏匿,却没什么秩序,不会有一口气吃下大体量灵植的势力。除非是神州世家有不方便在外面买的灵植,才会选择在碎琼里掩人耳目交易——那又是什么样的灵植才会不方便在神州买?”

她一个个问题,便仿佛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子一般,陈缘深站在她对面,神情一寸一寸僵硬,紧紧抿着唇,半晌不说话。

沈如晚冰冷地望着他。

她什么也不说,像是一定要陈缘深给她一个回答。

走廊里气氛一时僵冷。

陈献和楚瑶光本是先和陈缘深对话的人,现在站在茶室门口,看着这对久别重逢的师姐弟,竟觉得半点也插不进话。

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忽而又传来脚步声。

平平淡淡,每一声响都一般轻重,没有半点差别,悠悠游游,不紧不慢。

没几个呼吸,脚步便踏上这一层的木地板,不急不徐地朝他们走近。

曲不询慢悠悠走到沈如晚身侧,朝对面的陈缘深望了一眼,又见沈如晚冰冷的神容,不由微微一皱眉。

“怎么?”他问,“认识?”

沈如晚紧紧抿唇。

过了一会儿,她才忽而闭了闭眼,“认识。”

太认识了,整个蓬山乃至神州,也许都不会有人比她更熟悉陈缘深。

他们的相识要追溯到很多很多年前,她刚刚拜入蓬山第九阁,成为副阁主的亲传弟子的第三年。

那一年,师尊出门访友,回蓬山时,忽然带回一个新入门的小师弟。

师尊问她:你刚入门的时候也有师兄姐帮忙指导,如今你入我门下已有两年,应当能独当一面了。你师弟初来蓬山,处处不适应,我把他交给你负责,你能不能做到?

她当然说能。

于是此后岁岁年年朝朝暮暮,她不再是埋头修炼顾好自己就完事的小师妹,而是肩上还负有另一个人修行根基的师姐。

曲不询观察她神色,动作微顿。

“哦,”他眼神微沉,神色却如常,很自然地笑了一下,“这就是你说过的那个,蓬山当届倒数一千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