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旧游旧游今在否(九)
按照路上陈缘深所指点的方向, 邵元康所在的盈袖山庄离得很近,但和陈缘深常驻的那个山庄不同的是,越朝那个方向走, 就越觉得人迹稀疏, 仿佛不是修士们聚居的地方, 而是钟神山荒无人烟的某一角落。
沈如晚离得越近越能肯定,盈袖山庄附近已经很久没人来了, 这是一座没有一点人声人迹, 但崭新干净,坐落在荒山老林里的偌大山庄。
幸好能在钟神山自由行走的都是修仙者, 否则若有凡人误入,一定会心中惴惴。
但凡人畏惧妖鬼,妖鬼却怕她。
山庄的大门在她面前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门后没有人。
沈如晚挑眉, 垂眸一看,地上一枝绿油油的藤蔓, 弯弯曲曲地攀过大门,从内部把门打开了, 也没从门后爬下来, 静静地攀在那里,似乎是等她进去。
……这要是凡人,保准被吓得魂都飞了。
沈如晚没走。
她站在门口,很稀奇地打量着那株藤蔓,当然不是绿绦琼枝那样开了智的灵植,甚至没带多少灵气, 就像是这座雪山中最常见的那种普通草木一样, 没有一点特殊。
这既不是什么稀奇的灵植, 也不是被人用法术催生出来的,但却无比灵巧听话,这完全违背了沈如晚的常识。
邵元康再过一百年也做不到这一点,是他的那位道侣吗?
“沈师妹,你来了?”邵元康熟悉的声音远远地响起,嗓门很大,和陈献居然有点像,“欢迎欢迎——你那个关系非同一般的曲道友呢?”
沈如晚转过身,对于邵元康的调侃回以冷冷的一挑眉。
她从来不理别人的瞎起哄,当初在蓬山就这样,谁要是拿她和别人开玩笑,沈如晚要么就是微笑着直直看过去,要么就冷脸,最后谁也不敢再说。
这感觉,久违了。
邵元康望着她,只感觉时光匆匆,青春未免太短暂,可有些人有些事竟好像永远不会变。
在盈袖山庄,邵元康似乎比在外面轻松很多,这些年过分的沧桑也淡去了,他看起来发自内心的幸福。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沈如晚问他。
邵元康还没有结丹,神识范围没有这么远,他也不可能永远盯着门口。
“你看见了吧?”邵元康的笑容扩大了,他看了一眼门上的藤蔓,“我道侣听说我的旧友来了钟神山也很高兴,她对你们很好奇,难得来一趟,你们见一面?”
也就是说,这是邵元康道侣做的。
可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沈如晚不由想到陈缘深之前说过的话,他说邵元康的道侣非常强大,连卢玄晟白飞昙也要忌惮。
“你道侣是个丹成修士?”沈如晚盯住邵元康,“还是个精通木行道法的修士?”
如果是这样,那沈如晚一定要好好认识一下这位道友,请教一下对方是怎么做到隔着这么远、不用灵气就能让一株普通植物如臂指挥的。
真没想到,一别多年,邵元康居然傍上了一位在木行道法上造诣比她还强的灵植师?现在的炼丹师为了获得更好的灵植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你想什么呢?”邵元康毫不客气地翻她一个大白眼,“我要真是那样的人,我道侣还能看得上我?”
沈如晚跟着他往山庄内走,似笑非笑,说话也阴阳怪气的,“那谁知道呢?邵师兄英姿倜傥的美名当年也是传遍蓬山的,指不定靠这张脸就吸引了哪位强大女修呢?”
她当年在邵元康面前可不这样。
“嘶,果然是拿我没用了,对我就半点不客气了是吧?”邵元康和她斗嘴,“有用朝前没用靠后,真没想到啊,沈如晚,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沈如晚盯住他。
“我当初拿你有什么用?”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说,“是你靠我催生灵植才对吧?”
邵元康“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那还不是因为……”他说到这里,微妙地顿了一下,哈哈一笑,“算了算了,你说得也是,当年也是我求你比较多。”
沈如晚偏开脸,直直看向前方,脸颊绷得紧紧的。
她一向是讨厌别人卖关子,非得冷着脸追问、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可是现在邵元康说了一半又不说,她竟然半点问下去的胆子也没有,就那么僵着脖子不说话。
她不敢想。
邵元康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算了,”他莫名叹了口气,谈兴也消退了,疲倦和沧桑又重新爬上他眼角,“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都有新生活了,再说从前的事有什么意思?”
沈如晚微微蹙眉,看向他。
不需要邵元康特意点明,他们都知道他说的“从前的事”是指长孙寒。
她有一点不适,可这不适又没道理。
像是宽于律己、严于律人,又或者被谁戳穿了,明明她这些日子来已慢慢学会放下长孙寒,可当邵元康这么说的时候,她心口还是忽然疼了一下。
很奇怪。
可能邵元康的地位有点特殊,他是她所知道的、长孙寒从小到大的朋友,是她和长孙寒遥远又切近交集的唯一桥梁,在那些互不相识的时光里,长孙寒就生活在邵元康随口的言语里,和她那么近。
也正因邵元康扮演的角色如此特殊,所以当从他口中听到让她别再回忆长孙寒的话后,沈如晚怔怔的,像是五脏六腑都忽然收紧。
仿佛她和长孙寒之间的最后通道也关闭了。
从今晚后,年年岁岁,她再也没有机会靠近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了。
这本应该是她早早就明白的事,轮不到长孙寒死了十年后被邵元康一句话点醒,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绝望而痛楚,十年前长孙寒死过一次,死在她的剑下,可还有很多很多人记得他、想念他。
如今,这过去的十年迎来了长孙寒的另一种消亡——当曾经记得他、怀念他的故交渐渐拥有新的生活、渐渐将他忘却,当这个名字再也不会被谁想起的时候,长孙寒彻彻底底地死去了。
连邵元康也说出了这样的话。
连她也一直在努力把长孙寒放下。
还有谁会想起他?
沈如晚嘴唇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她望着邵元康,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说这话,你可能觉得我凉薄,毕竟我和老寒是这么多年的交情,说忘就忘,真不是个东西。”邵元康说着也笑了,神色复杂,“但我也把你当自己人,沈师妹,当年不怪你杀了老寒,是因为我真的觉得不能怪你,你太苦了,我要是像那个童照辛一样再骂你,你得苦成什么样啊?”
沈如晚嘴唇颤得更厉害了。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听到故交说她太苦了。
“你这人我也看明白了,性子又冷又倔,可待人其实很好,你要是把谁当成自己人,那是掏心掏肺地对他好。”邵元康低声说,“那时候听你说老寒死了,我都不敢信,可你说你没想杀他,我比谁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