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终日梦为鱼(五)
童照辛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
“你, 你……长孙师兄?”他干涩地说,“是你吗?”
曲不询没回答是或不是。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还在参道堂, 明明资质不算差, 可每次考核都排中后, 因为你只对炼器感兴趣,连修为都不在乎, 以至于三年参道堂期满都没引气入体、踏入修士门关。”他平淡地说, “你在同期中并不出挑,想去第十六阁需要炼制出一个品质上佳的法器, 你实力不足、缺了一样灵材,于是在坊市上求购,无人响应。”
那样灵材不算珍贵, 但很难获得, 有实力的修士往往不愿意为它浪费时间,而童照辛也没有那么多灵石专门请人去取。他本身性格并不算讨喜, 又沉迷炼器,眼光极高、在炼器上的天赋也极高, 故而还有些自命不凡, 自然也没什么朋友。
若非长孙寒正巧顺路,看见他写着求购的牌子,帮他带了一份,还不知他要等到什么时候。
长孙寒行止疏阔,为人也克己自持,童照辛对他服膺, 慢慢有了些交情, 童照辛又请他帮忙实验傀儡, 这才有了后来的阴差阳错。
除了长孙寒和童照辛自己,谁也说不出这么多。
童照辛忽而失声。
他一瞬间竟像是无地自容,涨红着脸,急切地说,“长孙师兄,我从来没想过和你争!”
曲不询一怔,倒没想到童照辛开口说的第一句竟是这个。
“我,我确实对她有绮念。”童照辛艰涩地说,“但我从来没想过别的,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我也不指望有哪个女修看得上我,后来我知道你喜欢她,我心里也是释然服气的,我真心祝福你们在一起。可我没想到你和她会……”
可他真没想过、指望过吗?
若一点也没有,也不会频频去留意她了。
“师兄,我就知道你们总会在一起的。”童照辛低声说,“我也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不敢和师兄相争。”
曲不询缄默不语。
“童师弟,你这就想错了。”他语气平缓,晏然沉声,字字落地,“你不是和我争,也不必说不敢和我争这样的话。”
沈如晚喜欢长孙寒就是喜欢,喜欢童照辛也全凭她心意,若是都不喜欢,难道就非得在他们俩之间选?
童照辛说这样的话,曲不询只觉荒唐。
“这样的话不必再说了。”他语气断然,不留一点余地,“倘若她选择了你或旁人,那是她的选择,我也绝无二话。”
童照辛愣怔在那里,半晌没说话。
“原来你和她想的是一样的。”他低声说,“我也是后来……被她找上门打了一顿,这才想明白。从前我对你心怀愧疚,不免有些迁怒于她,又按捺不住绮念,爱恨难辨,现在想来,实在可笑极了。”
曲不询听童照辛这么说,不知怎么的想:幸好他把沈如晚先支走了,否则听见这话,指不定多糟心。
若童照辛只是为他而不平,故而对她心怀恨意也就罢了,这般管不住自己反倒迁怒她的心思,他听着都不得劲。
“你是对我愧疚,所以迁怒她?”曲不询问他,“因为那个误入柳家的傀儡?”
童照辛沉默,点了点头。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你去了柳家后,事情会变成那样。我在静室里待了半个月,出来后蓬山上下都在传你堕魔叛门,杀了柳家的人,可只有我知道你是去取傀儡的。”他低声说,“我去给你解释,质问给你下缉凶令的人,可是没用。”
那时长孙寒在宗门内声望之高,称得上是一呼百应,骤然发下缉凶令,谁也不服,去宗门闹了好几次,可最后还是被弹压了下来。
“后来有传言说,宁听澜派了沈如晚去追拿你,别人不知道,我却是放下心了,我想你既然喜欢她,多少有过些表示,她应当不会对你下狠手。可我没想到她竟然半点不留情,这才怒不可遏。”童照辛说着,笑了笑,有点自嘲,“不过今日见到你,我才明白是我误会了。”
曲不询挑眉。
看见他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童照辛便以为当初是沈如晚和他联手瞒天过海——也对,寻常人想不到死而复生这样离奇的事,就连邵元康多半也是这样想的。
真正知道长孙寒心口挨了一剑、确定他已死在归墟下的,只有沈如晚一个人。
“所以你后来改了性子,终于把钱财和力量看在了眼里,靠着炼器投效了宁听澜?”曲不询意味莫名。
其实他也还未确定那个让童照辛炼制镜匣的人就是宁听澜,不过是随口诈一下罢了。
“怎么可能?宁听澜是害你的元凶,我已愧对你,怎么可能投效宁听澜?”童照辛想也没想就否定,“我听说你身死道销的传言后,一心想着靠炼器出人头地、掌握力量,查明当时发生的事,接了不少生意。大约就在我有了一定名气后,有人来试探我卖不卖傀儡。”
“长孙师兄,我一向没什么朋友,沉溺于炼器,当初执迷于傀儡的时候,也只因要请你帮忙试验而叫你知道了这东西。再往后,就没告诉过旁人。”童照辛郑重地说,“这时有人来问我卖不卖傀儡,一定是柳家背后的人!”
只有柳家、长孙寒和童照辛知道这事的起源在于傀儡,也只有柳家背后的人有可能来试探他卖不卖傀儡。
“那时我也有点名气了,再不是从前什么都不屑不懂的愣头青,沉住气对那人说,我是待价而沽,若要买我的傀儡,必须得是他的主子亲自来见我。那人以为我是想找个靠山,回去说了,最后来见我的,就是宁听澜。”
人总会成长的,童照辛终归也懂了些人情世故,明白既然见到了宁听澜,若不投效,便只有死路一条。
“还多亏我那几年对来求我炼器的人来者不拒,传出了我贪财的名声,他们信了我。”童照辛低声说,“又或者没完全信,但需要我的炼器天赋,总之这些年里但凡有什么极难炼制的法器法宝都交给我来做。”
曲不询不作声地看着童照辛。
他也没说信还是不信,“宁听澜都让你炼制了什么?”
童照辛零零散散说了许多法器,最后顿了一下,“还有一具傀儡,和一个能容纳神识、元灵的镜匣。”
曲不询追问,“这些年里,从你这里一共流传出去了几个傀儡?”
童照辛很确定地说,“只有宁听澜那一个。”
曲不询微微皱眉。
如果童照辛只给出去一个傀儡,那么邬梦笔留在东仪岛的那个傀儡又是从哪来的?难道是从宁听澜手里得来的?
若真是从宁听澜那里得来的,那么这两者的关系就有待商榷了。
保不准邬梦笔和宁听澜也是一伙的。
“那个傀儡,和之前的傀儡一样吗?”他缓缓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