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山冷不生云(七)(第2/3页)

宁听澜微微绷紧心神,反倒笑了起来,“你一路闯过来,还受了伤,真的那么有信心,认为你现在能赢过我吗?”

沈如晚轻轻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答得很坦然,并不为这似乎会泄气的答案而窘迫,“我这一路上回忆了很久,发现我其实从来没有见你出手过。”

蓬山掌教当然是实力与手段兼具的,宁听澜当初刚成为掌教时一定有过很多次出手,所以多年过去,曾经见过他实力的同辈也成了长老、阁主,只会越发忌惮他。

可沈如晚和他的年纪相差太远了,久到在她青春正好时,宁听澜早已不需亲自出手,自有旁人为他代劳。

再后来,她也成了代劳的那个人。

“那你一定不太清楚,我从前也和你现在差不多,在我还没成为蓬山掌教的时候,神州有数不清的修士可以对我的手下败将如数家珍。”宁听澜语气和缓地说。

可沈如晚的回答却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我知道。”她说,“我可以想象,也许那时你比我更有名,是神州一流的风云人物,连卢玄晟那样的修士也对你心服口服。”

宁听澜始料未及,他没有立刻说话,像是在心里掂量既然她知道他曾经的实力,为何这么平静,她现在又到底有多少底气。

可无论他怎么观察她,都只能从沈如晚清冷幽邃的脸上望见平静。

曾经有那么多次,他能轻而易举地从这张秀丽年轻的脸上看穿她的心绪,像是清澈湍急的溪水,可溪水日复一日汇入江海,终于有这么一天,他再也看不明白。

“那么,看来你现在又有了新的倚仗。”宁听澜缓缓地说,“你的时运一向很不错。”

沈如晚失笑,“我没什么倚仗,也没你想的那些运气。”

可,“算了,你要这么想,那也就随你吧。”

峰顶又归于一片死寂,谁也不再说话。

宁听澜终于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他身上的衣袍微微鼓动着,无风而动,这是灵气运转到极致的征兆,随时都会出手。

沈如晚慢慢抬起手,翠玉一般的琼枝盘在她的腕间,慢慢从她袖口滑出。

渡厄峰外,已有数不清的弟子聚在一起,遥遥地张望着峰巅,声浪叠起,尽是纷乱喧嚣的议论和吵嚷。

还有许多大胆的弟子凑到渡厄峰外围,仗着此刻人多,想要混到渡厄峰内去,一时拦不下来,一直挤到了第一道天门关外,被森寒的杀阵尽数挡住。镇守第一道天门关的丹成修士严守杀阵,并不退让,以防浑水摸鱼之人。

“沈姐姐先前破阵受了伤,不知现在究竟如何了。”楚瑶光拉着陈献没去凑这个热闹,只是停留在外围,忧心忡忡地仰望着峰巅,“明明已经闯过了第九道天门关,怎么还没出来呢?莫非里面另有什么危险机关、厉害人物?”

陈献倒是很放心,反过来安慰她,“沈前辈很厉害的,而且我师父也在呢,他们两个联手,哪有什么能难得倒他们的?”

楚瑶光真不知道他的信心究竟从哪来,两位前辈确实很厉害,可她和陈献都没结丹,谁也不知道结丹后的境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只知道厉害,可又不知道到底有多厉害。

怎么偏偏陈献就能这么信心满满呢?

可陈献还偏就是这么有信心,“你放松一点,就想想等事情结束之后,一定会有很多人传唱沈前辈和我师父的事,到时候我们也能在传闻里有个名字,到时候我们回家也成了名人,那得多风光?”

楚瑶光简直被他天马行空的思维折服了,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陈献居然已经能想到那么远了。

可她腹诽着,紧紧皱着的眉头却不自觉松开了,顺着陈献的话略微想了那么一想——倘若她也在传闻里有了名字,再去尧皇城见阿同的时候,必定扬眉吐气,好好镇住这小丫头,摆摆姐姐的派头。

想到这里,楚瑶光的唇角也微微翘了起来,轻轻哼了一声,抬头望向渡厄峰顶,忽然瞪大了眼睛——

原本隐没在夜色与云雾中的渡厄峰顶,忽然爆发出璀璨到极致的青光。

“怎么又动起手了?”她喃喃,“谁在上面?”

沈如晚掌心的青光暴涨,将峰顶淹没。

她也掩身在这无边绚烂的青光里,数不清的藤蔓铺天盖地地生长蔓延,可又以更快的速度凋朽消逝,散落无痕。

宁听澜没有夸大炫耀,他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也曾是神州最顶尖的强者,甚至也许比她名声更大、实力更强。

丹成修士之间也有天差地别,面对宁听澜和面对白飞昙时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沈如晚所见过的修士里,从没有谁像宁听澜这样强。

她已看不分明眼前的光影,哪些是属于她的灵光,哪些又是属于宁听澜的剑光,尽管那纵横的剑气熟悉到仿佛刻在她的骨血中,曾经也属于她。

碎婴剑。

宁听澜的面容隐没在刀光剑影里,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即使隔着光影隐约地望着,也呈现出一种全无犹疑的冷酷。

毫无疑问,他既已出剑,就是为了敌人倒下,无论这个敌人究竟是谁,又是否曾全心全意信任追随过他。

在前往蓬山的路上,沈如晚想过很多次,如果宁听澜用碎婴剑指向她,那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那时她坐在宝车中,模拟过很多次究竟该如何应对,她的剑法并不是纯粹自学,当然也有宁听澜言传身教,宁听澜了解她,她也了解宁听澜。

可当她站在宁听澜的面前,在碎婴剑熟悉又陌生的剑影中飘摇若絮,她心里想的却不是那些苦苦思索的应对,而是一种没什么意义的、纯粹的情绪。

失意、惆怅、苦涩……什么词都好,可都无法准确形容出这种感觉。

她替碎婴剑抱屈。

藤蔓在剑光下无尽地生长,分明摇摇欲坠、已到极限,可一个分神,又顽强地生出了新枝,诛之不尽。

原本整洁气派的峰巅已是不成样子,丹成修士出手甚至能让寻常小山倾倒不存,纵横的剑气与灵光在峰巅留下深深的痕迹,若非蓬山的峰峦都有阵法加固保护,只怕连这峰顶也早被削了去。

曲不询手里握着那把不循剑化成的匕首,最后一下用力敲在束缚他的玄铁锁上,玄铁锁不堪重负地断开,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玄铁锁能锁住修士的灵力,即使是丹成修士也没法幸免,只能在玄铁锁下如同凡人。

可旁人却不知道,不循剑和他性命相连,哪怕曲不询半点灵力也用不出来,他也仍然能召出不循剑,玄铁锁对他来说便是个笑话。

曲不询看也没看一眼地上的玄铁锁,匕首化为重剑,他提剑径直走出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