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隽永

朱门大开, 季念轻掀帷帽一角,看着那个风度翩翩穿过宫墙之人,绯红着脸抿了抿唇。

方才下马车前, 谢执忽然捧住了她的脸。都没说话,她一下陷入他沉沉的眸中,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可半晌, 他指腹重重地碾过她的唇,滚了滚喉咙放开了她。

季念勾起指节碰了碰被他抚过的唇瓣, 脸有点烧。

他刚刚……是想做什么……

她背身放下薄绢遮住脸上羞赧,定了定神。

想着谢执应当没这么快出来,季念转身往马车的方向的走, 可刚回过头,她突然僵了一下。

几步外的人也看到了她,两人对上眼。

她戴着帷帽,想那位或许是认不出的,可半刻的眼神相接,那位抬步径直向她走来。

季念在怔愣中回神, 福了福身:“太傅大人。”

站在她面前的人, 正是谢执的老师——荀太傅, 荀世俞。

虽是荀绍景的父亲,可荀绍景与眼前人除了眉眼的走向, 竟没有半分相像的地方。荀世俞仿佛带着浑然天成的肃穆,浑身上下都是厚重的,被他无声无言地扫过一眼, 站在他对面的人便会不自觉地弱下气势, 想要尊他一声“先生”。

荀世俞沉静地点点头, 又转头往宫门处看了一眼。

季念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宫门处已空无一人,只剩守门的禁卫,见到荀世俞后抱拳行了个礼。

荀世俞转回头:“季三小姐是和子卿一道从益滁回来的?”

季念吸了一口气,答道:“是。”

荀世俞目光落在她身上,分明什么都没做,却自带压迫感,让季念有些喘不过气。

“这些日子季三小姐身上发生的事,老朽都听说了。”荀世俞并不避讳,开门见山道,“季三小姐有胆识、有魄力,比我以前认识你时,更成熟了。”

季念目光微微垂下,极力保持着镇定:“太傅大人过奖了,想来人都是会变的。”

荀世俞:“可老朽的态度不曾变过。”

季念嗓子一紧,不知怎么没说出话来,那股窒息的感觉一点点蔓延、渗透到全身。

这太突然了,她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荀太傅,更没想过会让荀太傅看到她和谢执从同一辆马车上下来。

仿佛没有在荀世俞如炬的视线下折弯了腰,已经耗尽她所有的心力了。而荀世俞说完那句话,再没有看她。

就在眼前人已然背过身要走之时,季念突然喊道:“太傅大人,万物如流水,过往皆过往,如今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我亦与以前不一样了。”

荀世俞的步子顿了顿,而后慢慢转过身:“季三小姐以为自己有了抵抗人事之力了,对吗?”

季念一怔,对上荀世俞审视的目光,心猛地一跳。

“看来季三小姐不知,你不在明顺城的这段时日,季梧被人从承恩寺接回了季宅。”荀世俞敛容看着她,“更不知今上今日特意召见子卿,非是为了益滁之事。”

季念猝然抬眸,喃喃道:“还有什么……比益滁之事更重要的?”

荀世俞平声说道:“六公主及笄了。”

荀世俞的话仿若当头两棒,砸得季念晕头转向,亦将她过去四个月的所有努力,都砸成了碎渣子。

***

季念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季宅的。

她曾在江又莲面前说过绝不会回季宅,可今日她不顾小厮的拦阻径直冲进了季宅,宅门外的小厮在她摘下帷帽后才认出,那个步伐全乱的人竟然就是当时和大太太平静对峙的三小姐。

沈婉看到她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慌的:“念念,你听我说……念念!”

季念没有听沈婉说,没有任何停歇,忍着所有的脾气冲到了江又莲的院中。庶子不能和姨娘住在一起,她甚至没去和江又莲做那面子上的礼,哗啦一声推开了以前季梧住的那间屋子。

巨大的响让屋中的人都反应不及,季平和江又莲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沈婉急急地跟在季念身后,看到屋中的人,红着眼低头:“老爷,大太太。”

季念和离后唯一一次回家,季平不在,但他也从没问过。而今看见她,季平只面露些许惊讶:“念念,你怎么……?”

“是谁?”季念冷漠地打断,“是谁准你们把阿梧接回来的。”

季念一向都是平和的,季平见她这副样子,只有两次。

他敛眉避开她的视线,方要说什么,江又莲喝了声:“这是你父亲,怎可如此无礼!三姐儿一转眼成觉春楼的掌柜了,回来连规矩都不懂了?”

江又莲做了这么多年当家主母的人,横眉也是凶厉的。

可季念对上她压迫的视线,只是逼近一步,一字一句地问道:“是谁,没有我的准许,把阿梧接回来的?”

江又莲在家中鲜少被忤逆,可这么冷冷的一句问,她满身的气势莫名就被这么一个瘦削的小女子压了下去。

满室寂静,跟在旁边的下人个个都屏息低头,不敢出一声大气,仿佛只要有一个人绷不住,那根无形的弦便会嘭地一声断了。

而谁都没说话的时候,床上的人扶着床笫慢慢坐了起来:“阿姊,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季念在一瞬找回了自己理智,满身的尖刺软了下来,她看向床上那个脸上不着一丝血色的人,唤道:“阿梧……”

季梧有些气虚,双唇都是发白的,但脸上却是笑笑的,带着些青涩和稚嫩。

他转向季平:“爹,能让我和阿姊两个人待一会儿吗?”

江又莲刚找回自己的位置,阴着脸要再训斥两句,被季平点点头后递了一眼,遂随着季平无声地退了出去。

沈婉红着眼站在门外,心疼地望着里头两个孩子,可那心疼里,却更多的是愧疚。

季梧文文弱弱地对沈婉笑了一下:“娘,我和阿姊说。”

屋中终于只剩下季念和季梧两人。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季梧坐在床上,明明是笑着的,可是再怎么笑都是有气无力的,脆弱又没有生气。就如同一颗刚长成的梧桐树,散开一层层叶片,甚至有的嫩芽还没抽完,可不知怎么就烂根了。

“为什么回来?”季念声音有些发抖。

“我想你了,想娘了,阿姊,承恩寺治不好我的病,我们不治了吧。”季梧说时的语气很平常,就好像在话什么家常。

可听着他的话,季念的情绪突然就控制不住了:“怎么治不好?你不是好好的就在我面前吗?你不是在好起来了吗?”

季梧探探身,握起她的手,“可那药太贵了。”

季念紧绷着:“我们治得起,阿姊能治好你。”

可季梧却摇了摇头:“我知道阿姊四年前是因为我,四年后阿姊能够为了那个人捐三千两了,阿姊知道我听到时是怎么想的吗?我希望阿姊以后能有很多个三千两为那人捐,而不是全用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