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其实,不只德妃看到钟离东曦会有心理阴影,钟离东曦看到德妃亦是心绪难平。

他当年所受的伤害, 远远不止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逼疯,还有在洛阳行宫的那些日子, 德妃在今上的默许下, 对他百般折磨,若非贺兰贵妃暗中帮助,他就算不死也要落下终身残疾。

仿佛听到“咯噔”一声,钟离东曦脑海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仿佛断掉了。

他闭上眼, 看到的都是那些暗无天日的过往,被拴狗链, 被丢进猪圈,被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 只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仿佛在催命……

楚溪客把贺兰贵妃一行人送入祥云楼雅间, 转头出来找钟离东曦,就看到他孤零零站在那里, 浑身上下仿佛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黑雾。

有那么一瞬间,楚溪客本能地有些畏惧, 但他还是走了过去, 慢慢地探出手,仿佛拨开了那层浓雾,拉住了钟离东曦。

钟离东曦一双眼睛冰冷地扫过来,直到看清眼前的少年, 才渐渐收敛了锋芒, 并立即反握回去, 与他十指相扣。

“忙完了?”他的声音异常沙哑。

楚溪客愣愣点头,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钟离东曦顿了一下,选择了坦诚:“我方才看到一个仇家。”

楚溪客倏地睁大眼:“钟离家的仇人吗?要报仇吗?”

“要,但不是现在。”钟离东曦说。

楚溪客郑重地说:“那就好好准备吧!虽然报仇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保全自身。就像烤面筋,前面的每一步都踏踏实实做好,后面的美味也就水到渠成了。”

“好。”钟离东曦不禁勾起一丝笑。

原本无比黑暗、举步维艰的事,居然可以这样轻轻松松、闲话家常般说出来,报仇雪恨如同烤一串面筋那么简单。遇到少年之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楚溪客晃晃他的手:“如果你不急着去‘准备面筋’的话,我今日请你吃遍小吃街怎么样?”

钟离东曦勾唇:“那就有劳鹿崽了。”

于是,楚溪客就把钟离东曦带到了廊桥入口。

第一眼看到的是拱形门楣上,那个极有特色的大招牌——廊桥美食街。

彩虹模样的圆拱形,镶嵌着富有童趣的字体,每一个字都是用木头雕成的,四面八方还用木楔钉着一个个小猫雕像,有睡懒觉的桑桑,有吃小鱼干的桑桑,有打滚的桑桑,还有乖乖蹲在荷塘边和小金鱼玩耍的桑桑……

可见,桑桑已经从楚记小烧烤的吉祥物升级为了整个廊桥美食街的吉祥物。

入口处站着六名跑堂,有男有女,穿着统一的浅蓝制服,都是机灵讨喜的模样。楚溪客招工的时候就特意强调了,无论哪个工种,皆是男女不限。

“小郎君好!”

“小郎君里面请!”

“小郎君是想自己逛逛,还是需要小的们带个路?”

跑堂们的培训就是楚溪客负责的,自然认识他,也知道他的性子,因此才敢跟他开玩笑。

楚溪客一本正经地配合道:“倘若让你们引路的话,需要给赏钱吗?”

跑堂笑呵呵地说:“小郎君说笑了,小的们拿的是美食街的工钱,私下里再向客讨赏钱是要受罚的。”

楚溪客笑道:“我要坚持给呢?”

“那小的就只能坚持不收了。”

“不收就是不给我面子!”

跑堂机灵地说:“这样的话,小的只能暂且收下,然后以客的名义捐给慈幼局,小的们照样承客的情。”

楚溪客噗嗤一笑,拍拍他的肩:“不错,看来是没白培训。”

小跑堂得了他的夸奖,激动得小脸都红了。

楚溪客没让他们跟着,亲自充当跑堂,给钟离东曦一一介绍。

美食街中不只有跑堂,还有清洁工和治安员。至于费用,是从公用管理费中支出的。

有了这个廊桥就不一样了,楚溪客带头成立了“廊桥管理处”,统一管理整个廊桥的卫生、治安、修缮与火灾等。甚至,倘若哪个摊贩在摆摊期间受了重伤或生了大病,管理处也会负担一些费用。

这就意味着,摊贩们只需要交一份钱,就可以享受到物业管理、治安维护、大病保险等多项权益。

实际上,摊贩们从前在街边摆摊也得每旬缴纳“摊位费”、“管理费”和“治安费”,不仅负责治安的不良人要收一次,地痞流氓也时不时过来盘剥。

现在不同了,楚云和出面请了几个靠谱的不良人负责治安,金吾卫也会时不时巡逻,别说地痞流氓,江洋大盗看到这条街都得绕着走了。

摊贩们无不欢欣鼓舞。

而那些因为家境不好、没有担保人,或者只因是个女子就找不到活计的百姓,只要人品端正、做事勤快,就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还是管吃管喝,发放统一制服的那种。

别的不说,光是管吃管喝这一项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了。

更何况,廊桥管理处还放出话来,无论跑堂还是清洁工,只要踏实肯干,都有机会升格为摊贩,楚小郎君亲自负责教手艺,还能免费领取小隔间!

那些原本在大酒楼里做学徒的年轻人,都蠢蠢欲动了。

楚溪客可以说是以一己之力,拉高了全长安的雇工条件。

楚溪客就这么一路走一路介绍着。

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卖锅盔的摊位前——不是那种用油煎的“锅盔”,而是真正的用泥炉子烤出来的围炉锅盔。

楚溪客停住脚步,纳闷道:“之前没听说咱们街上有卖围炉锅盔的,大叔是打别处来的吧?”

摊主生怕楚溪客会赶他走似的,结结巴巴地解释:“内个,俺是、是打外地来滴,刚到长安那会儿没地方去,看到这地儿有内个搬木头滴活,就跟着干了俩月……就是内个、内个许老头,他说要是不要工钱,就能领一个摊位,俺、俺想领摊位,就没要钱……”

“好事好事,”楚溪客连忙安慰他,“大叔有先见之明,在咱们这儿摆摊,可比搬木头还挣钱!”

摊主挠了挠黝黑的脸,嘿嘿一笑:“小郎君不用叫俺叔,俺过喽年才二十,还没娶媳妇尼!”

楚溪客:“……”

尴了个大尬。

好在这个时代被叫老反而不会让人反感,爷们追求的就是老成持重,说话办事才会令人信服。

不过,出于愧疚,他还是在这个摊子上买了两个锅盔,权当支持一下这个“野生”摊主的生意了。

摊主起初硬是不收楚溪客的钱。

楚溪客笑着塞给他,然后指了指旁边的钟离东曦:“这锅盔是买给我相好吃的,如果不收钱,我相好八成要误会我仗势欺人,很没面子的。”

摊主怔怔地看了钟离东曦好一会儿,感叹道:“怪不滴俺妹子找不着对象,敢情好看滴小郎君都跟好看滴大郎君成相好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