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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那只手抽离的一瞬, 西澄指腹的触感和温度消失。

关门的一声轻响并不沉重,却像木槌敲在空落落的心脏。

所有的声音远去,西澄惶然站在寂静里,好像有很多东西需要想, 却集中不了注意力。

今晚的对话全程都算不上激烈。

尤其是梁聿之, 他的情绪, 他的言辞都理智笃定,就连他的离开也是平静温和的。

他一针见血地明晰她, 也无所保留地剖白自己。

西澄见过他从前的盛气凌人, 也见过他后来的克制退让,但从未看过他展露这样彻底的毫不掩蔽的诚恳。

几分钟之后, 西澄离开门边,走去厅里。

外面是黑洞洞的北京雨夜。

室内的一切静止在寡淡的灯光里, 有种莫名的灰败感。

西澄突兀地想到梁聿之没有拿伞,他的车习惯停在小区大门右侧的树下。从这栋楼到小区门口, 距离超过一百米。

又想到他应该已经快到车里, 肩膀和头发一定是潮湿的。

仿佛这是当下唯一可以想的事。

北京实在很难有连绵的雨季, 第二天天亮时已经雨霁天晴。

西澄回到思格北京总部, 她之前听从蒋津语的意见, 转去快消组,在上海的几个月跟的是日化类, 现在回来, 科技组的leader想要她回去,被蒋津语捷足先登, 于是还是去快消组。

第一个上午耗在了脑暴会议上, 散场时, Anna刚好从另一个会议室出来, 过来和西澄讲话,几个月不在,西澄错过了不少八卦,譬如管理层的腥风血雨,内部争斗的结果是上面空降了个老大过来,又譬如那位颜值8分的Peter现在名草有主,被一个刚来两个月的校招生拿下了,每天欲盖弥彰地搞办公室恋情。

“谈恋爱的副作用真不小,Peter现在整天一张甜腻腻的脸,大喇叭花似的,”Anna耸耸肩,状似起了鸡皮疙瘩,“我都对他祛魅了。”

西澄说:“想象不到。”

“晚点你注意看吧,没以前那么臭屁,接地气了。”两人一齐走到办公区,Anna看西澄,“你今天状态不怎么样啊,刚没听你讲几句话,昨晚没睡好?”

西澄嗯了声,“是有点。”

Anna笑,“刚回来水土不服吧?还是魔都湿润养人啊,这皮肤牛奶泡出来的一样,哪像北京这妖风一刮,我这脸抹三层面霜都不够。”

西澄也笑:“但是有暖气啊。”

“所以你这是赶在供暖前回来了是吧。”Anna问她,“要不要咖啡?帮你带一杯?”

西澄婉拒,“早上喝两杯了。”

回到工位,西澄轻轻吸了一口气,大脑放空地坐了片刻。

蒋津语发来微信,喊她去露台休闲区吃午饭,已经叫了餐。西澄回了个“好”,退出聊天框,界面回到微信列表上,手指随意往下滑了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有联系,他的头像已经沉到中间。

看了一会,西澄揿灭屏幕,去露台找蒋津语。

吃饭时聊天,蒋津语敏锐地发觉西澄情绪不高。

“你现在的样子有种食不知味的意思,这家有这么难吃吗?”

西澄摇头,“味道其实不错。”

她戳着一块牛肉,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

问题是什么?诉求是什么?

她长这么大没向谁倾诉过感情问题,以前她喜欢梁泊青,也只有邹嘉知道,单恋是一个人的事,没什么复杂的内容,更不会有矛盾冲突。和周奕那段,一直到分手,都很平和,没有她不能解决的。

最终,西澄只是告诉蒋津语她没睡好。

本质上,她就不认为这种个人情感问题有倾诉的意义,自己都搞不定的,别人怎么会清楚呢?

尤其,她和梁聿之,更不知道从何说起。

西澄想过联络他,一行字敲了两遍,又删除。她深刻记得那句“你的喜欢永远只有50℃”,这是她最需要回应的点,但是怎么说?

否认吗?那是他真实的感受。

向他承诺以后会努力?那要怎么努力?如果做不到又怎么办?

迷茫中有种陌生的无力感:我不知道怎么做了。

到后来,甚至觉得他的“静一下”可能是分手的代名词。她回想了他所有的话,也想起他那时的眼神,松散的笑容,大概能够明白他的心情,是对她几乎不抱希望的平静。

在上海的三个月,她觉得一切都很好的三个月,是他最失望的三个月吧。

她在他眼里,一定是令人憎恶的没心没肺。

50℃大概已经是他粉饰过的表达。

他当然也拥有放弃的权利。

在绍兴那个晚上,西澄说谈过一次恋爱,不怕再谈失败一次。但真正要接受失败的时候,也并不那么容易。

九月的最后一点时间,他们互相没有联系。一直到十一假期,西澄发现,梁聿之好像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得很彻底,他不更新朋友圈,他们也没有交换过其他社交账号。从前听姜瑶说过,他不玩那些,唯一用过的ins也停更。

她离开科技组之后,工作中根本不可能再碰上他。

处在网状连接中的现代人,变成不相交的平行线,一点也不难。

西澄再听到他的消息,是假期之后。

姜瑶做的一个摄影展,邀请她去看,西澄挑了个下班后的时间过去,没几个人,从入口一直走到场馆深处,看到姜瑶,除了她,还有另一道高挑清丽的背影,她们站在展厅的西侧出口。

姜瑶的声音隐隐约约:“大概又分掉了……他马上三十了,听我妈和姑姑聊,今年要让他定下来,是我姑姑看好的人……还是姝嘉姐你动作快,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姐夫。”

“下次啊,叫他请你吃饭,还想拜托你做伴娘呢。”

“真的嘛,行啊,没问题!”

“那回头联系你,你自己来挑衣服。”

“好呀,你快走吧,别耽误了。”姜瑶朝她挥手,目送她走远。

回过头,看到西澄:“西西!”

快步过来挽她的手,“你看完了?怎么样?”

西澄点头说:“听实话吗?一百分。”

姜瑶笑得弯起眼睛,“你有滤镜,我不信。走吧,请你吃饭。”

西澄不只和姜瑶吃了晚饭,她们还去了酒吧。

姜瑶兴致很高,第一个展办得很顺利,初初启程的一点小事业,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大约是太高兴,酒喝了不少,西澄都拦不住。

她喝高之后情绪亢奋,红着一张俏脸朝西澄感叹:“不知道怎么就长大了,忽然就读完书又出国,又回来做事情了,时间过得好快,小时候还一起玩过的姝嘉姐也要结婚了,可能我哥也快了,好奇怪,好像每次我身边人跨进人生重大的新阶段我都有点小失落,”她拿指头比划,“就那么一点点,我总觉得我还是个小孩,我喜欢这样子,我就想跟我爸妈在一块儿,可是大家都走得好快啊……”